秋日的黄昏,斜签的老枝上挂着零星树叶,在人家的墙头上摇摇欲坠。路上的行人低头迎着风前行,又拢紧袖子领口,生怕这股萧然顺着缝隙钻进他们身体里去。
城内的街道用石板铺地,比城外满是黄土的路好走,不过风吹起来,还是能吃进一嘴的细尘。
慧儿戴着一顶粉缎观音兜任由碧澜牵着,忘乎所以地踩着一道又一道地缝蹦跳。
“姐姐,我家就在前面哦……”
话未尽,慧儿眼前天旋地转,吓得慌手乱扯,后背被一只手掌抵住,才稳住了摇摆不定的小身子。
碧澜嘟嘴对她嘘声,另一只手扣住慧儿的后脑往后靠,“慧儿不要出声。”
慧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十分懂事的点点头,趴在碧澜肩上嘟着嘴吐泡泡玩。
街尽头的墙角下,站着一瘦一壮的两个人,看他们站立的姿势和距离,似乎是刻意保持距离,不显得过分亲近。
碧澜原地停下,等了有一刻钟,那两个人才各自拱手告辞。她拍拍慧儿的后背,又理正慧儿头上歪歪的观音兜,“你看那是谁?”
“任叔叔!”慧儿扭着身子,软乎乎的手对着远处往回走的男人不停挥舞。
任舒华定睛一看,快步走过来,“诶哟,我的慧儿可算家来了!”
一把将慧儿抱过来,“郝大人得去给慧儿买个丫鬟,不得已,劳烦小姐走这一趟。”
碧澜轻轻一笑,跟着任舒华进门,问道:“你住在郝大人家里?”
“没呢,偶尔过来蹭口饭吃。最近慧儿她娘回娘家去了,郝大人忙得恨不能长出八只手,时常瞌睡。我想着自己是光棍一条,没什么挂碍,过来帮他照看慧儿。”
慧儿一到家,就像撤了缰绳的野马,满院子疯跑。
任舒华看她早跑习惯了,也不担心她跌跤,进屋去,小火炉上的水已经滚沸。拿白布包住把手往茶杯里倒,醒泡之后端出两杯清亮的茶,两人就在廊下坐着喝茶说话。
郝廷梅在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到院里慧儿叽叽咕咕地和鸡对话,才举手拍门。
小姐已然是看见了舒华和秦海来往。
虽然没有当面挑破,她心里肯定认定舒华和秦海是一伙人。
他们是令阳长公主举荐的人,如今却被撞见和外人有了往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小姐以后还肯信任他们吗?
“一定是郝大人回来了!”
任舒华去开门,慧儿提着小裙跟在后面,看见熟悉的衣裳颜色,一把扑上去。“爹!”
小眼睛往郝廷梅身后看,“我的丫鬟呢?”
郝廷梅把肉和菜交给任舒华,蹲下身把慧儿抱起来。“方才在街上遇见你舅舅,说你娘明天就回了,这次不买了好不好?”
丫鬟再有趣,也没有娘亲宝贵,慧儿点头答应,在郝廷梅怀里腻歪一阵,扭着又到地下去和小鸡玩耍。
“今天实在太惊险了!”回想起当时的混乱,郝廷梅不由抬臂去擦额上莫须有的冷汗,“小姐怎么会想到潜入李府?”
要不是最近人人都在传神医的女弟子出师了,并且住进了李重山府上,他们三个觉得里面有蹊跷,想方设法托人打听,只怕碧澜离开了李家,他们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蒙在鼓里。
他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去斥责小姐这样行事不对,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她两句“冒进”。
碧澜笑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想置我于死地。”
郝廷梅如鲠在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一心责怪小姐年纪轻不懂事,急功冒进,却没有站在小姐的角度去考虑:小姐冒着风险也要进到李府,只是因为想在母亲宝贞公主面前表现一番吗?
就连慧儿也会追着他问养得好好的金鱼为什么突然翻肚皮了,人都是求知若渴的。被人莫名其妙打了一巴掌,圣人也会生气,何况是有人想要你的性命?
“是我眼界太狭窄了,”郝廷梅从袍子里解下一把短匕递过来,“李府鱼龙混杂,小姐务必保重。”
碧澜没有推辞,没有像郝廷梅那样挂在腰间,而是藏在袖里。
“往后少让慧儿去六部值房,今天她在那儿一露面,不少人都记住了她的样子,将来……我们做的事太过惊险,小孩子能不牵扯进来是最好的。”
碧澜看向院里,慧儿在花圃里软和的草地上蹦来蹦去,“任大人多年不娶,大概想的和我一样。”
“小姐放心。”郝廷梅坚定地看着身量不高的慧儿,“慧儿和她娘的退路,我早做了准备。”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碧澜没有留下来吃晚饭。
郝廷梅抱了慧儿,和任舒华站在门前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了,才转身进去插上门闩。
“砰砰砰!”
慧儿揪着郝廷梅喊道:“爹,敲门!”
任舒华又去开门,惊讶道:“是徐修撰啊。”
慧儿手团起来对进门来的徐元拱了拱,“哥哥!”郝廷梅忽然想起小姐嘱咐的话,忙把慧儿抱去屋里玩。
出来时,任舒华已经招待徐元在廊下坐着吃茶了,郝廷梅也不知他是否看见小姐从这里出去,镇定自若地坐下。
“徐修撰来是……”
徐元笑笑啜了口茶,笑吟吟道:“不是你们请我来的吗?”
郝廷梅被他的笑看得有些不自在,转眼去看任舒华,见他正对着自己赧然一笑。
喔,是瞒着他请的人。
两边的人都不说话,任舒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