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每夜都会寻着梦境至汤谷之底,或与扶桑琴歌酒赋,或是谈古论今,总似有千言万语要相诉,偶尔沉默,也绝不显突兀尴尬,目光流转之处,皆是道不完的款款柔情。
在遇到扶桑之前,帝俊从未有过此般心境,即便他与常曦日夜相对数千载。且常曦亦是美艳绝伦、万种风情,他却也从未对她动过这等心思。
扶桑于他是不同的,那个如同精灵般的女子,美好过世间万物。晴空万里不足挂齿,绵延山丘不过如此,四海大荒里,竟是无人可以与她相比。在帝俊心里,她便是那个唯一,便是那个最是沉迷处。
可突然有一日,帝俊遍寻汤谷之底,却始终未有扶桑身影,少了那一抹猩红,似是整个汤谷的色彩也一并都褪成了颓然的灰。
帝俊从梦中醒来,汤谷上空尚是一片星云密布,帝俊却无法再入眠去。他的心,空得发慌,连心跳都像是没了气力。他竟是如此害怕,怕那个尚未来得及幻化出人形的脆弱身影,会了无痕迹地悄然不见,像是从未曾来过,亦或者一切本就是他的幻像。
他要去见一见那棵扶桑树,或许她知道,他魂牵梦萦着的扶桑,此时到底去了哪里。
帝俊眼前的扶桑树竟是满目苍夷,树干上错综的伤口,横亘在面前,尽是刺目,如同柄柄利刃,同时也深深扎进了帝俊的心头,帝俊犹觉自己的心,正替着眼前的扶桑滴着鲜血般痛切心骨。
“扶桑?你可还在?”帝俊的声音竟有些颤抖,日日驱策太阳、驰骋汤谷、所向披靡的帝俊,此刻竟惧得颤栗。明知此时的扶桑树断不会有所回应,他却还是不住地呼唤着扶桑,只要她还在,他便心安;只要她还在,他便恬荡。
可,整个汤谷,此时只他一人,天际微白,汤谷池如明镜无荡漾,他竟觉得彻头彻尾地无助。
帝俊抚过扶桑树上的那些伤疤,那伤痕犀利深刻,断不是飞禽走兽所为。且汤谷乃寸草难生的极炎之地,又怎会有牲畜出现在此地。
帝俊的怒火登时冒上头来,在这邈邈汤谷地,除却常曦,还会有别个什么有胆下此毒手?
原是那月亮神常曦,爱慕帝俊千年,却终未得帝俊垂怜。
是日夜半,常曦布星控月后,便偷偷飞回汤谷,本想话与帝俊诉尽衷肠,却不想帝俊梦中竟不住呢喃,唤得皆是扶桑。
常曦自是不知,汤谷池边那株素来光秃的扶桑,怎的如此深得帝俊牵挂,便想一探究竟。施咒潜入帝俊梦中,却见帝俊正与一名红衣女子琴瑟和弦,目光流连辗转,竟都是对方的影子。
帝俊唤那女子作扶桑,常曦这才恍然,那枯木扶桑竟在梦中将帝俊迷得神魂颠倒。常曦自是不依,原本汤谷之地,除却帝俊,便只有一个她,帝俊能选的也只有她。却是半路杀出一个千娇百媚的妖精来,将她与帝俊的情丝生生断了去。
因爱生恨,欲念横生,常曦又怎能容许为她人做嫁衣,自是要将那扶桑了断,便趁着白日里帝俊驱策太阳之时,将那扶桑砍了去。却不想,尚未撼动那扶桑,扶桑树竟兀自着起火来,不稍片刻,火势竟大得根本无法靠近,然而身在其中的扶桑,竟是完好无损。常曦见此招无果,只得恨恨作罢,心想来日方长,定能寻到将那扶桑连根拔起的法子来。
“扶桑,我断不会让你含冤。”帝俊说罢,便急急要走,他断不会轻易饶了那常曦。
“帝俊。”汤谷池中适时传来一声脆响,帝俊自是不必多想,便知那是扶桑。
他竟是又惊又喜,那时的他尚不自知,这一世,能这般左右他思绪和情绪的,除却扶桑,便再无他人。
扶桑的声音,穿过汤谷池水,悠悠传入帝俊的耳朵,帝俊寻声便要下那汤谷池,却被扶桑制止。
“帝俊切莫如此,汤谷之水滚烫,怕是要灼伤帝俊。”
帝俊见扶桑心切,又岂会顺从,随着扶桑的一声惊呼,帝俊的一足已踏入汤谷池中。随即,帝俊的腿便是一阵炙热刺痛。帝俊轻轻皱眉,却想忍住将另一足也跨入水中。却见汤谷池水波动,泛起阵阵涟漪,涟漪之中,浮出扶桑的鲜眉亮眼,只是那两道印于脸颊的血色伤疤竟是比扶桑树枝上的更为刺目。
“帝俊莫要再向前一步,否则,扶桑将永不相见。”扶桑皓齿紧咬赤色唇瓣,修长的手指抚上脸颊,将面上伤疤瘾在掌下。
帝俊和扶桑就这般隔着汤谷一池薄水,四目相对。帝俊想伸手去抚扶桑的脸,扶桑却逃也似的向谷底沉去。
帝俊妥协,急呼,“好好,我不寻你便是。”
扶桑见帝俊确不再上前,便又向池面浮了浮。
“扶桑,你可安好?”帝俊蹙眉凝视扶桑脸颊上的那两道伤疤,此番被常曦所伤,怕是早已遍体鳞伤。
“扶桑自知现下面目可憎,今日才未与帝俊相见,待将养两日再来见帝俊。却不想,还是让帝俊见到此番不堪面容,可叫扶桑如何是好?”
“可是常曦伤了你?”帝俊明知扶桑故意说来轻巧,以宽其心,却仍是耿耿于怀。
“扶桑很好,帝俊何须为那不值一提之事,如此伤神。”扶桑在汤谷之中浮浮沉沉,薄纱红衣随水波晕于水中,发丝缱绻,飘飘渺渺,竟比帝俊梦境中的模样,更惹人怜爱。
“可她这般伤你,你倒是不怨?”
“自古有情才生怨,我与她本无情,又谈何怨?”扶桑微抬手,触于汤谷水面,似是要去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