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麦面粉做成的硬饼干搭配上几片切得很薄的腌肉,添入盛满豌豆汤的瓷碗里,用勺子把它们搅合在一块,诞生出粘稠温热的土色米糊,卖相跟气味都令人不敢恭维。
如果有的选的话,真不想将这样的东西列入餐单啊。
不浸汤的硬饼干单看起来还不算太糟,颜色黄澄澄的,可惜质地硬度完全和砖块无差,没有金刚钻铸成的牙,还是别动干口吃它的念头为妙。
眼耳鼻舌难以消受的米糊,起码能讨到牙和胃的欢心,凑合吃一点总比空着肚子要强。
田矢一边撑着下巴围观两个孩子愁眉苦脸的进食,一边言之凿凿的表示:提供这种水准的伙食,其实是为了他们好,能增强适应性,磨砺意志。
“小小年纪,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能有什么作为。”
丸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不开口接茬,满口黄糊还张嘴吵嚷,画面未免太过惊悚,虽然她也不是很讲究什么淑女形象,起码的风度脸面还是要的。
至于大野,面露忧色却不是因为食物,他正在考虑的事和吃喝无关,全然是另一层面的问题。
从大局观的角度出发,思考着或将临头的变数。
他们是睡了一夜,但这一夜的概念真的仅仅是‘一夜’吗?
昨天能看到曲折的海岸线,大大小小的岛屿和珊瑚礁,还有经常出现在天空上方盘旋的飞鸟作陪,但到了今天,这些全都不见踪影。
只剩下海、天与海天的交界线。远远近近的海都是一个颜色,深不见底的黛蓝。
邻近陆地的海洋,通常蓝得很有层次感,带着绿色、青色,甚至混着沙滩的明黄,水的深浅不断变化,反射阳光显现出种种斑斓的颜色,像琥珀、珠宝那般通透明亮。
眼下的海,蓝是蓝,却只有一种蓝。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死寂,纯粹到并不自然,暗含某种或许是心理错觉所致的压迫感。
他的梦想是航海,主要源自对船舶的喜爱,以及身为男生,向往自由,热衷冒险的天性。论及对海洋本身的了解,其实也挺有限,比普通同学懂得要多,但肯定赶不上长山、花轮那些爱读书爱钻研知识的孩子。
凭着一点有限的客观概念,他只能勉强判断出眼下这只船航行的海域应该离陆地很远,位处不受任何国家地区主权管辖的公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但出现什么事故,第一时间只能自救。
何况这里并非现实,海难的几率本不算大,参考起先前在白鸟空回忆梦中的经历……不折腾点事出来倒怪了。
早上太阳初升时,虽也起了点水烟,能见度还是挺高,连水里的鱼都看得清,后来航行了一阵,水面上的雾越起越大。待到被田矢和悠抓来吃早饭时,环顾四周,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海蓝、天蓝都看不到了,简直像驶进了蓬莱仙境。
照理说这种能见度船只应该停住不动,或者至少要将航速降至最低,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
驾驶室纯属摆设,里面根本没人操作,眼下这艘船会在迷雾中罔顾避碰规则,越开越快恐怕也只是场景重演,入了冥冥中既定的轨道。
田矢曾告诉过他们,这艘船完完全全属于白鸟家。当初在这段航线上,正是白鸟夫妇亲自驾驶操控这艘小船在远洋中航行。
先前还只是猜测而已,说是要了却心愿,肯定是死前没办到的事,但死前的范围可是很广阔的,可能是三五年前发生的事,说不定能追溯到十余年前,纪录片里的老人家不是经常阖着眼皮扼腕年少时因轻狂而生的延误和错失吗。
但此刻,大野心中原本并不明确的判断,已经在强烈直觉的引导下,抽丝剥茧,成型为无可撼动的事实。
他肯定地认为:眼下他们经历的就是白鸟夫妇人生中最后的旅途。
他们最大的遗憾就在这段旅途的终点。
大野最初得知悠和田矢竟是以鬼魂的形态存在于梦中时,他们还在清水的白鸟家,尚未启程。
丸子被悠拉进屋中和她独处,大野则被田矢拦在院中,听他漫长琐碎的自我介绍,大谈特谈死后心得。
在那时的大野看来,这个男人真是扯到没边,不是得了妄想症,就是吹牛皮专业户,完全没把他的话当真。
直到失魂落魄的小丸子捂着左手腕,跟在悠身后出现。从她嘴里,田矢说的话得到了证实。
悠跟田矢,和他们一样,是梦境的外来者;和他们不一样,是已经死去的人。
入梦这件事,本身就很不科学。在现实之外的地界,面对再怎么稀奇古怪,不可思议的设定,也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
所以大野只是短暂捋了一通思绪,就迅速接受了被两只鬼魂挟持的事实。
其实也很好理解,就是进行主线任务途中接了个支线任务,优先级反转,重要度跃升到主线前头。
反正事情总得一件件挨个解决,等忙完白鸟父母指派的活,再回过头接着顾他们女儿的事不就得了。
所以从登船起到现在,他的心态都特别好,还不到开工的时候,两只老狐狸尾巴藏得很严实,他也懒得去揪,该玩玩,该乐乐,只要小丸子还在身边,旁的事再要紧也要紧不到哪里去,主线任务、支线任务通通靠边站。
话是这么说,一点闲心不操也不符合人性,神佛遇着明事,也要抬抬眼皮开个尊口。
他一边食之无味的吃着饼干糊,一边暗暗盘算航海途中有哪些可能发生的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