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贤其人，杜云凉并不十分了解，真正了解他的，是杜云凉的父亲杜怀礼。
他二人可算得上是忘年交了，一个是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前辈，一个是儒雅fēng_liú温和有礼的晚生，皆是官场中难得一见的性情中人，虽然都身陷困境，但困顿之中仍不失诗书气度，实在是相逢恨晚。
柳大夫听到父亲的名字，一瞬间有恍如隔世之感，她数了数年份，父亲被发配岭南，应该有四十多年了吧。
官府好像把他遗忘了一般，再也没有想起过他这个无名小卒。
“我父亲，他还好吗？”柳大夫迟疑着问：“上次收到他的信，还是在年初的时候，一转眼一年又快过去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好，他好得很，简直像个老神仙”杜云凉说的是实话，言语之间还透出了向往之情。
“他信里也是这么说的，让我们勿要挂念，还说岭南是个好地方，他很喜欢岭南”柳大夫语气变得柔软，她脑海里现出父亲不羁的身影，却怎么都想不出他会是一个老神仙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那个虽然并不得志，但依旧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小小的秘阁史丞，杜云凉叫他一声“柳大人”是为了表示尊敬，其实柳大夫知道在官场上，柳贤是被排挤得很厉害的那一小撮，而官阶又太低，以至于叫他“大人”的寥寥无几。
要不然，怎么会把他遗忘在岭南四十年，都没有人在朝堂上提起过他呢？连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都没有他的份，好像这个人真的被落在某个角落里，永远不能翻身了。
“这么说，你竟是岭南人？你以前说的那些世代卖药之类的话，是在骗我了？”柳大夫声音带了几分疲惫。
杜云凉脸色有些不好意思，但还好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楚，她道：“我不是岭南人，只是无意间到过岭南，见过柳贤爷爷罢了，我也不是存心骗您，只是很多事情，我不好解释，而您知道得太多，又对您不好”
柳大夫摇摇头：“罢了罢了，什么真真假假我现在都管不了了，你既然见过我父亲，一定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了，以后我再问你。人老了，没有别的心愿，只盼着亲人们都好，那些是非真假，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意思”
杜云凉听在耳中，感到无限的心酸，她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柳大夫已经微微地打起了呼噜。
睡得真是快啊，杜云凉苦笑，现在她才是真的要睡不着了。
和杜云凉一样睡不着的人还有很多，比如景钗鸣。
此时她坐在灯火阑珊的一隅，大半张脸都湮没在灯火的死角里，但黑暗之中的眼睛却看得分明。
“你们真的确定，那人是柳大夫的跟班吗？”景钗鸣声腔带着慵懒的气音，但慵懒之下又藏着几分寒意料峭。
完全暴露在灯火下的三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点头，那丫鬟好像生怕点得不够明显，又补充道：“确实是他没错，昨日也是他帮柳大夫开的门，我早就看他不大对头了”
景钗鸣一手支着头问道：“哪里不大对头？就因为他有几分小聪明？”
“不只是小聪明，还有他，他太稳了，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害怕似的”那丫鬟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当真一点都不怕”
这丫鬟说话太嗦，一个意思反复说，景钗鸣已经开始头疼了，但还得支着头听下去。
“一般人见到马大哥和薛大哥，怎么也得抖三抖，尤其是在这种场景之下”那丫鬟似有若无地吹捧了一把旁边的两人，两人都不自觉挺了挺胸膛，然后她接着说：“但那个小跟班见到他俩的时候，就好像见到了卖菜的老头，毫不在意”
马大哥和薛大哥的脸色刚好看几分，马上一落千丈，变成和卖菜老头一样了，看来这丫头刚才的吹捧也是无心之举，她是真的不大会说话。
“说不定是天性迟钝呢”景钗鸣缓缓道：“别去管这个跟班了，就算他是九天仙人下凡又干我何事，老马，你明日去把那跟班关到别院去，别让他再跟柳大夫有所接触”
“是”一声粗粝的对答：“那饭还给他照常送吗？”
“别饿死就行，一个跟班的事就别拿来烦我了”景钗鸣丧失了耐心，她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心里沉甸甸地透着难受。
“依云，你明日就不用在我眼前晃了，还去守正堂吧”景钗鸣冷淡地道。
那丫鬟依云本来满心想着攀附，但没想到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样被自己弄没了，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头冷到脚。
“钗姑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没了那跟班，我明日一定能让柳大夫信任我！”
景钗鸣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可以按原来的计划，让她救我一回，再告诉她景家做了什么恶，杀了景唯严是大功一件，柳大夫为人刚直，肯定恨不得手刃其人，更别提是下毒了”
“行了行了，失败了的计划还有什么用？再说，我本就觉得你们这个计划不切实际，柳大夫又不是没有心肝，哪会纯粹因为义愤就认罪？还有，你也太出言不逊，自己当心些”景钗鸣皱眉道：“不过是套一份供词，被你们搞得这么复杂”
她知道柳大夫吃软不吃硬，因此让她饿肚子加上一连串的做戏灌**汤，这软硬兼施的主意勉强也过得去，谁想到半路杀出个杜云凉，把柳大夫的步调打乱了。
“是啊，多简单的一件事！要不是您下令不许动手，我们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