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珠光中,叶子仪细白的小手一寸一寸地抚过那玄色的衣裳,一直摸到袍角,她这才有些不舍地回到那楠木箱前,自里头取出了顶青玉冠来。
捧着那青玉冠,叶子仪回到金棺棺顶处,把那玉冠放在那玄衣的衣领上方,看着那蒙在金缕玉衣上的玄衣,她脸上绽出了一朵温柔的笑容。
有他的衣冠为伴,她再也不寂寞了。
生时,他们不能长相伴随,死后,他再也不会离开她身边了。
叶子仪微笑着趴在棺沿,看着那棺内的衣冠,眼中一片柔情。
圆满了,她这一生,死后也算有他相伴,圆满了。
站在门边,看着叶子仪带着幸福满足的微笑的侧脸,皇甫悦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他转身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抬头望着头顶那花岗石的高顶上摇曳的灯影,清亮的眼中一片迷蒙。
石洞内很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火焰升腾的‘忽忽’声,皇甫悦俊美的脸透着一丝苍白,他扶着石壁慢慢滑坐在地,抱着双膝把脸埋入了膝间。
清冷的洞中不知日夜,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叶子仪才从那墓室里走了出来,轻拍了拍蹲坐在地上的皇甫悦的肩膀。
“阿悦。”
皇甫悦抬起头来,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叶子仪,眼中的挣扎苦痛毫不掩饰。“阿叶,你便对他用情如此之深么?我不可以么?为什么我就不行?”
叶子仪垂下眸子,闭了闭眼,蹲坐在他身旁,仰望着那头顶火焰的影子道。“阿悦,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救你么?”
皇甫悦侧头看着她火光映衬下有些虚幻的面容,喃喃地道。“为什么?”
“因为啊,”叶子仪转头望向他,黑亮的眼睛映着跳动的火光,分外明亮。“你不想死。”
“我记得那一日相见,我是求了你杀我的,阿叶,你如何说是我不想死?”皇甫悦说着,嘴唇轻抖着道。“那一天,我只想求一个了断,是你未曾杀我,还救我出了苦海。”
“为公子尤那样的人死,你值得吗?”叶子仪冷哼了声,往后一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道。“那样的人,才死不足惜。”
皇甫悦没有说话,他定定地望着叶子仪,红润的唇直是抖得更厉害了。
“阿悦,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会过得多彩多姿,快意随心,今后鹤发鸡皮,儿孙绕膝,那才是你该过的日子。”
叶子仪顿了顿,苦笑着道。“若是我有机会,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惜,不能如愿了。”
缓缓地垂下头去,皇甫悦低低地道。“阿叶,那样的日子,有你才圆满。”
“我?我有两个孩儿,又百病缠身,命不久矣,你和我在一起,只会日日忧心,居无宁日,哪里有什么圆满?”
“我都想过,这些我都想过。”皇甫悦看着地上岩石的纹理,喃喃地道。“阿叶,自从被你救了,我便想着要报答你,后来听山上的人说起你的过往,我又怜惜你,直到再见到你,我……”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叶子仪打断了皇甫悦的话,她极是认真的道。“阿悦,那不是钟情一人,是同情,我不要人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活得很好,真的,很满足。”
“阿叶,你为何不肯许我在你身旁?你已经弃了公子成了,我难道不可以吗?”
“我没有弃他,也没有忘他,我只是把他埋在心里,随着我葬在此处,永远永远。”叶子仪温柔一笑,看着皇甫悦,轻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你未曾真的爱过,不会懂的。”
“阿叶,别对我像是对阿福似的,我又不是小儿。”皇甫悦捉下她的手,捏着她纤细的手腕道。“阿叶,若你不许我为你守墓,那你答应我,也不要让旁人为你守好不好?”
“怎么,你以为我同旁的贵族一般,要拉些无辜之人陪葬么?”叶子仪低低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的,阿悦。”
“我说的旁人不是那些奴隶,我说的……是公子成。”皇甫悦眼神闪动着四下乱转,他也不敢看叶子仪的眼睛,嘟哝道。“你不许我守着你,那也不许他来。”
“你呀,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天天想些什么!”叶子仪挣了挣被他握着的手腕,一点他脑袋道。“你要是能把这点儿心思用在南韶城的城务里,我不知要省下多少心。”
“我……我又没少在南韶花心思,这里是你的城池,也是我的家,我如何能不用心?”皇甫悦委屈地瞄了叶子仪一眼,嘟了嘟唇道。“阿叶,你还没应承我呢。”
“应你什么?你还没我大呢,倒是管起我来了,我说让他来守了么?真是,回去给我好好儿与那卢修商量引水入河的事,少成天想些没边儿没影儿的闲事!”
“这个不难,嘿嘿,阿叶,你放心,这引水之事,便就包在我的身上,必然办得妥妥当当的。”皇甫悦挠着后脑嘿嘿一笑,转回头深吸了口气,他看着那火光闪动的山壁道。“折腾了半天了,回吧?”
“咕噜……”
皇甫悦这儿话音刚落,叶子仪的肚子就叫唤上了,两人相视一笑,皇甫悦扶着她站起身来,返身扳动机关,合上了那墓室的大门。
看着那渐渐闭合的石门,叶子仪眼中闪过一线泪光,她闭了闭眼,转头看向皇甫悦弯眸一笑道。“好久不曾去市集了,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吧。”
“好。”皇甫悦调整好了心绪,回了叶子仪一笑,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