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 转瞬即逝。
原本只会哭闹吃睡的婴儿, 如今会认人, 微笑,翻身,要东西, 生气。
薛璨东依旧忙碌,儿子由他和父母共同抚养。胖胖的小家伙有了大名--薛靖祺。可爱至极,性情极好,见人就笑,是一家人的小心肝。
薛家大宅的一切仅仅有条, 人人也各司其职。半年前的那场别离,早已经被风吹散了。那种压抑的气氛,也完全被小家伙每日的生长趣闻给冲散了。
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薛璨东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曾经住在这个卧室的女人之外,没人再提起过她,甚至也没有谁再知道她是谁了。
六个月的时光, 对薛家还算友善。而对于城那头的顾悠,可谓残酷之极。
180多天, 足矣让一个身高1米72,体重48公斤的健康女人,化成一堆皮包骨。
忧郁加厌食症的摧残下, 她根本没能扛过那分别后的第一个礼拜。如果不是管道漏水, 邻居动静闹得大, 房东被迫把门开门的话,她可能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带着对儿子的思念,对薛璨东的忏悔,遗憾而别。
老天很显然不想这么就饶恕她,非让她活在这个世上,好好吃下自己种的苦果。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睁眼,眼前不是另一个世界,而是平生最不想看见的‘家人’。顾家母子唠唠叨叨抱怨个没完,分分钟都在数落她的愚蠢和无知。
生存斗志丧尽,她消瘦得速度明显加快,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到最后只能靠输入营养物质来维持生命。
医生的意思很明确,病人没有生存**,我们也无力回天,待在医院也是消耗心力财力。就这样,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静静等死。
顾家母子在说什么,她似乎也全都听不见了。因为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她都属于昏睡的状态。
今晚,有些不同。
她做了个梦,梦到了自己的儿子,具体来说是梦到了他的哭声,在她耳边生动地响着,让她的心怦怦跳,仿佛活了过来。梦里,她很想去碰触他,很想去捕捉那个声音。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就是没办法让自己睁开眼,没办法让自己动弹。
她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又在耳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一个让她心悸的声音。
他……好像在控诉她,控诉她狠心?控诉她折磨他?控诉她不爱他,控诉她不爱孩子。
她急得哭了出来,想告诉他不是的,她爱孩子,……也爱他,她没有折磨任何人,她只是……蠢。
可她开不了口,无法发声,心急如焚,眼泪越流越涌。
他听起来好悲伤,话语中……还有着脆弱和恐惧。这让她迷惑,这不是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薛璨东,她想问问他怎么了?可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她使劲了浑身力气,最后回应她的却也只有源源不断的泪水。
“好好活下去……”
她又听见了他说话了,声音那么哑,那么得绝望。
“你活下去,孩子让你养……活下来……好吗?”他沙哑地低语着,把脸埋到了她的手里,根本没留意到,这具快化成白骨的身子,早已泪流成河。
他绝望,心痛,恐惧,后悔。六个月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为什么这么狠,对儿子、对他、对自己,她永远这么狠心!
他沉浸在悲伤里,没发觉原本那双怎么也无法睁开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从那条裂缝里微弱地流露了出来。
她木木躺着,眼前模糊不清。可她已经知道这是真的了,不是她以为的梦。
她渐渐地闻到了他的味道,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温度,还有最重要的--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听到了宝宝的哭声。
那是真的,不是她的幻想,可惜她没办法转动脑袋,只能闻着声虚望着那个模糊的小肉团。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噗通噗通,几乎要冲出她的皮囊,震耳欲聋。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望着这团越来越清晰的肉球,泪水在两颊彻底决堤。
薛璨东感觉到手中一丝震动,身子一僵,他缓缓地抬起头。这是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即便多少年后,他想起来仍然会觉得心痛。
瘦到脱相的脸上,眼窝深深凹陷,眼球大得惊人,好像分分钟就会掉落。干燥褪皮的嘴唇,像在沙漠里干渴了近一个月的旅人,一碰就能出血。她眼睛微微张开,怔怔地看着孩子,任泪水浸湿衣衫。红肿不堪的眼睛,配上苍白的皮包骨,模样要多瘆人有多瘆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这时候的她,是鲜活的,美丽的。
她僵在一动不能动,眼里却闪出一抹奇异的光彩。那种微弱的光彩,类似幸福。
他握着她的手,心惊胆战,怕稍微动一下就摧毁了她的幸福,惊动了她这具脆弱不堪的身体。
嗷嗷大哭的薛靖祺,有些茫然,为什么我哭了这么久,爸爸还不来抱我?他挣扎着扯动身上的束缚,想自己爬起来。
薛璨东被他分散了注意力,低头解开他的包裹,把他抱到顾悠的眼前。
粉嫩白皙的胖宝宝,充满了好奇,对这个干枯成这样的人,竟然丝毫没有恐惧感,大眼圆溜溜地盯着她看,好奇和探究写满了眼眶。
这是她的孩子。
即便他大了这么多,跟当初那团几乎都在睡觉的小肉球已经没什么相似之处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