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只觉左侧有人近身而来,下意识便是反手一拍,顿时将康跃的手拍了个正着。
她这一下是留了力的,可饶是如此,康跃受了她这一拍,左手手背也立时现出一片红痕,不过片刻就肿了起来。
康跃忙不迭缩手,讪讪看向韩素。韩素回过了神,亦是歉然:“康先生,却是韩素唐突了。”
康跃几乎是紧接着她的话道:“不、不、不,是康某太过冒昧!”
一个说唐突,一个说冒昧,康跃的语速又是极快,乍听去倒像是两人在同声说话一般。他话音落下,两人同是一怔。不知为何,韩素倒觉沉重的心情略微放松,嘴角便不自觉地往两边动了动。她是惯常不笑的人,这般要笑不笑地动了动嘴角,倒显得动作十分笨拙,笨拙得令人不自觉就心软了。
康跃暗暗一叹,道:“韩郎君,既是别无它法,便且先寻个高处,躲一躲再说吧。”
韩素听出他言语中不掺虚假的关切之意,心头顿时一暖。她心情不复初时沉重,所思所想自然也便更宽更广。她又将手抚上那石砖,一手细细摩挲石砖上的种种痕迹,另一手亦不自觉在虚处摩画起来。
康跃初时见她神情认真,尚还不敢打扰,可等得越久,结界内水位就越涨越高,他们此刻所处的只是普通的单层房屋,那大水都快涨到檐角了,康跃便忍不住又催道:“韩郎君,且先寻个高处躲一躲吧!”
他语气已重,韩素却并不着急。
她不急不缓地说:“此前康先生好意来拉我,我反应过度反倒是伤了康先生,因此我说唐突。康先生大度谦冲,却反倒说自己冒昧。这一个唐突,一个冒昧,虽然皆是来得突然,可却并非无因。”
说到这里,康跃已知韩素另有后话了。旁边的葛老大虽则许久不曾出声,此刻亦是侧耳倾听。
但听韩素道:“这大水突起,冲垮了江南河底的吴王墓,又将构建墓室的诸多砖石杂物四散卷起,而如此众多砖石中,偏有这一块刻有重要文字的石砖被卷到了我的面前,此事亦是事有前因。但凡世间之事,莫不在因果当中,纵是巧合,也定然是事出有因的。”
康跃恍然道:“韩郎君的意思是,这石砖在此处出现,并不是纯粹的巧合?”
韩素道:“我的确如此以为。”她终于将石砖放开,目视四周,朗声道:“蝶娘子,你如是果然不愿见到苍生涂炭,不若现身一见如何?”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奇异地可以传出十分远。只是众人多半顾着往高处去逃命,却也无人在意她这突然的出声。
韩素又道:“蝶娘子做旧的本事十分了得,这一块石砖也寻得巧妙,只可惜新痕与旧痕终归是有差别,蝶娘子何苦自欺?”
四下一片水波茫茫,依然无人答她。
韩素继而说道:“蝶娘子一心求仙,不择手段,着实有大志大才。我却有一句话要问一问蝶娘子,敢问蝶娘子可知这‘仙’究竟是什么?”
无人应和,韩素依旧不疾不徐地说着:“古有仙字,一人一山,因而又说,人在山中是为仙。所谓人在山中,依我看来,却又有两重意思。一者,人在山中,自然超脱红尘,心有丘壑,见璞归真,可领悟我道,自然称仙;二者,人在山中,这其中却有一个前提,这前提便是,在山中的须得是人,非是它物,如此,方能称仙。要成仙,先做人,蝶娘子又可知,何为人?”
韩素淡淡道:“蝶娘子想是知道的,这却不需我来多话了。”
她话音落下,终于有人幽幽一叹,应道:“韩郎君如何便肯定了,放出这块石砖的是奴,却不是旁的谁?”
但见离韩素所在不远处的一座屋顶上翻出两人,当先一人是一个身手敏捷的黑衣男子,他上得屋顶后,又将手向着屋顶后方轻轻一拉,就拉上来一个一身华服丽裙的年轻女子。黑衣男子是鬼刀,年轻女子自然就是百蝶。
原来他们此刻所在的这间屋子后面还盖着一间稍矮些的杂物房,此前百蝶与鬼刀便靠着墙根躲在那稍矮些的杂物房屋顶上,如此借着旁边的屋墙遮掩,可使得整个东南方向的人都难以瞧见他们。
百蝶的突然出现让康跃和葛老大俱都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两人竟不约而同地一齐看向韩素。韩素道:“蝶娘子既已承认,不妨便说说这石砖上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百蝶幽幽道:“便是韩郎君所解之意,石上所言却无半分虚假,韩郎君若是不信,百蝶也别无他法。”
韩素道:“蝶娘子十句话里,向来就有九句是假的,这叫韩素如何敢信?倒是聂仙人此前曾说,仙人亦有天劫,诸般杀孽,天道俱都看在眼中,枉杀太多,不需人裁,天道便会治你。蝶娘子已是间接造就太多杀孽,若是果真要踏上仙途,只怕不将这些杀孽洗上一洗却是不成的。”
百蝶叹道:“韩郎君看着是聪明人,怎地却如此天真可笑?天道若果真那般管用,又如何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诗圣也不过是白感叹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罢了,只看如今,朱门中依旧酒池肉林,市井间同样饿殍遍地,可见这世上从来都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正义公理的。人人都想往上爬,百蝶不过是想成仙罢了,又何错之有?更何况,便是韩郎君你,难道便不想成仙么?”
韩素淡淡一笑,道:“蝶娘子便是舌绽莲花,也不需拿来与我说。我只问一点,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