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恰有太多命中注定,终能破题者又有几何?
苍先生问韩素:“我记得十年前你曾说,你已遍访大唐十三名山。那时我也忘了问你,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跋涉千山,途中竟不曾遇险?你如何能孤行万里,最后来到碧梧山?”
“也曾遇险。”韩素道,“贼人有之,虎狼猛兽亦有之。”
“哦,那你如何脱险?”
韩素便轻轻吐出一个字:“杀。”
“如何杀?”苍先生道,“彼时你不曾习武,贼人且不说,虎狼猛兽力量数倍于你,你如何杀之?”
“不杀……”韩素双目流盼而过,唇角竟微微往上一翘,“便是我死。”
十年来,苍先生首次见她脸上含笑。
便似冰湖乍裂,朝阳破云,一片清辉倏然流泄。
虽是如此,她那简短七字间流露而出的惨烈之气仍旧扑面而来。
不想倒还罢了,然而稍一思索,便可想见她这轻描淡写间内蕴着何等的惨然与酷烈。
苍先生轻轻吸了口气,忍不住又问:“那击杀猛兽也就罢了,杀人,你也敢杀?”
韩素闻言肃然,却道:“淫恶者,不为人,可杀!噬人者,不为人,可杀!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不过是反击而已,为何不可杀?”
苍先生便叹道:“既是如此,你也是杀人者。”
“不错。”韩素淡淡道,“因此倘若有一天我被他人所杀,那也不过是技不如人,没甚好说的。”
“你不是要成仙?”苍先生又皱眉,脸上现出恼怒色,“浑说什么!你若中途被人杀了,还成的什么仙?”
韩素摇头,缓缓道:“这不冲突。”
她目光淡然而坚定,这般向人注目时,平白便让人心悸。
韩素又道:“先生有许多话都是对的,但有一句话却说错了。”
“哦?”苍先生奇道,“错在哪里?”
“我不是弱女子。”韩素道,“现在不是,从前也不是。”
苍先生道:“你从前未曾习武……”
韩素道:“一个人,如果从心中认为自己是弱者,那么不论她拥有多么强大的武力,她也永远是弱者。”而反过来说,一个的内心如果足够强大,那么不论何时,她也都是强大的。
后面这句话韩素并没有说出来,但苍先生已经会意。
“当然,意志也不能决定一切。”韩素又道,“先生并不问我出身,今日有暇,倒可说上一说。我出身将门之家,祖父曾任安西都护,受封镇国大将军。我父少年离家,彼时我尚且是懵懂稚童,母亲自此终日垂泪,不出两年郁郁而终,我便被祖父教养在身边,随他练习军马功夫。”
说到这里,她寒星般的双眸微微流转,惯于清冷的面容竟在不觉中柔和了些许。
韩素道:“我随祖父修习的是战阵杀人之术,虽然并不懂得内功,所学所用也远不如江湖武学神奇,但在我看来,这一切却并不是无用的。将士们百战沙场,保家卫国,可爱亦可敬。纵使个人实力或远不如江湖中人,可论其心志,却不是寻常江湖中人可比。祖父教导了我,何为自律,何为自重,何为取舍,何为坚持。先生,我自幼弓马娴熟,杀贼虽然吃力,却也并不是不能。至于猛兽……纵然力气不及,不过多多实战几次,总也是能进步的。”
她神色柔和了下来,语调亦转柔和,然而她的言语却字字有力,令人不自觉受其感染,与其共鸣。
其实唐人尚武,今时贵族女子亦是多习弓马。只不过盛世旖旎,至如今终归是花拳绣腿者多,真刀实枪者少。
苍先生默然半晌,终是挥手道:“罢了,你下山吧。基础剑法你已学会,流水剑法我亦不懂。不如入世修行,再寻机缘。便如你所说,多多实战几次,总是能进步的。”
以武入道之事终归飘渺,苍先生自己都在门外徘徊,当然没有办法再继续引导韩素。
他只能告诉她,有那样一扇大门存在于不知名的远方。
韩素静立原地,嘴唇微微翕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屈膝跪下,又恭恭敬敬向苍先生磕了三个响头。
一切仿佛回到十年前。
只是这一次苍先生坦然受了礼。
他又说:“你这番踏入红尘,是要成人还是成仙,全在你自己,无人可以教你。”
“弟子知晓了。”韩素道,“弟子此去,少则三五载,多则十年。不论成道与否,至多十年,我必归来。先生如有所愿,但请差遣。弟子愿为先生分忧,万死不辞!”
苍先生怔愣片刻,摇头失笑:“去吧去吧!素日沉默寡言,今时倒是啰嗦了起来。我有什么愿望……我的愿望,你还不知么?苍梧一脉,苦求千年,求的便是以武入道。你若能成,我亦无所憾矣。”
韩素再度叩首,礼毕,携剑而去。
她没有告诉苍先生的是,她之所以如此执着于成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自己的不信命。这固然是主要原因之一,却不是全部。
韩素永远忘不了当初薛家来人趾高气昂踏入将军府时,祖父怒声质问,却被一击重伤的那一幕。
对方只说失手,过后又是延医,又是问药,可韩重希到底年纪不轻,再加上曾经在战场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各种暗伤,至此一夕爆发,最后竟在忽忽三五日间,便即撒手人寰。
如果不是祖父临终前再三叮嘱不可复仇,韩素当时就会想办法去寻那薛家晦气。
韩重希去后,将军府便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