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臣讪讪离去后,殿中除了李长歌,就只剩下了肃然垂手而立的连铭。
他不开口,李长歌亦不动声色,淡淡目光落在他身上,带了三分审视三分探询的意味。这样的沉默延续了片刻,他终于开口:“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语气不可谓不恭敬,但总觉得有些说不上來的意味。
大约是与生俱來的傲气吧,连铭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正是男子最为英姿勃发的年纪。就算沒有李长歌的这次提拔,他在大理寺原本的位置也已经算得上是显赫了。
家世好,仕途顺利,这样的男子在京城贵族中并不少见,但他却是特别的那个。
沒有世家子弟的温文尔雅,相反,眉目间隐约有些戾气,不负酷吏之名。他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偏于阴暗,总会让李长歌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另外一个人。
区别仅仅在于,那个人会用光明洒脱的外表來掩饰内心的黑暗,而眼前这一位,却任由黑暗的气息缠绕上眉梢眼角。
虽然身为男子,但李长歌的目光还是让连铭有些困惑地抬起头來。
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打量这位公主的容貌,从前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大理寺中。而且出于保密的必要,大多选在隐蔽的地方,光线暗淡不说,且他也从未想过要抬头直视。
她的声音和她的容貌,似乎有着很大的出入。
外表太过柔弱,尤其是一袭层层叠叠的白衣,越发显出她肩头的单薄。而颜色的对比却让她的眼瞳显得更加黑了,像是阴雨天气时的夜空,看不到尽头,却总会让人觉得,说不定在下一刻,就会有星子透过乌云显露出璀璨光芒。
连铭眸光一震,忙低首道:“臣失礼了。”
她的声音远远传來:“连大人难道沒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分明是礼貌而轻淡的语气,但连铭竟觉得有丝热度悄悄攀上脖颈脸颊。因为她的口气完全沒有居高临下的意味,而像是在对朋友说话那样。
“臣……”开口的时候,他竟有些失语,“臣不知公主想要听什么。”
完全沒有任何内容和含义的回答,连他自己都觉得羞惭。怎么会说出这样沒水准的话來?大约是他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待得太久了,他所擅长都是那些刑具和它们能给人带來的痛楚,离开了那个熟悉的环境,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然后,他听到了轻轻的笑声。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抬头,但是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然而抬头之后,眼前的情景却让他有些发怔。
一开始她的确是在笑,嘴角微勾,梨涡隐现。并非是世家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掩唇而笑,而是毫无掩饰的笑容,眼角亦有些微上扬,低垂的睫毛在面颊处投下柔和的阴影,宛若画中人。
他被那样的笑容所惑,还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却已敏锐捕捉到了顺着她脸颊滚落的影子。那是……眼泪。
嘴角的笑容尚未敛去,眼中却已落下泪來,这样含着眼泪的笑容分外能打动人心。
“公主殿下!”连铭失声道,却不知道在这样的境地该说些什么。
而李长歌已经站起身來缓缓走下台阶,最后在离他数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來。略显苍白的双唇微微开启,说出的话语有些断续:“连大人……我,其实……很害怕。”
连铭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住了一般停留在她脸上,说出的话也仿佛是梦中呓语:“臣不明白……公主有什么烦恼?”
李长歌眼睫微垂,眉心处微微现了细纹:“我不知道,该拿皇兄怎么办才好。”
连铭神思一凛,忙大力收敛心神,态度神情一下子镇定下來许多。果然,说來说去还是要说这件事。
“公主殿下,”他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但凡殿下的吩咐,微臣一定尽力办到就是了。”
李长歌古怪地微笑了一下,目光似有深意:“但凡所有?”
连铭这次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已经绮念尽去,只见诚挚:“是,只要是您所期望的,臣一定会替您做到。”
长歌眼眸微眯,长睫垂落,她的脸容和声音都添了几分试探的意味:“倘若,我的决定是错的呢,是违背天理的呢?”
这已经明确无疑是在试探他的忠心了,连铭只略一停顿,便不假思索地答道:“臣已决定效忠于公主,那么,所谓对错天理,都在公主一念之间,除此之外再无旁的道理。”说着,他已然敛衣下跪,干脆利落的动作给这番说辞更添几分信服力。
“那么……”少女悦耳的语声自头顶传來,“我可以信任你么,连大人……连铭?”
她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原本只有父母叫过的名字自她口中说出,让跪着的那人再度感受到了之前的异样情绪。
他并不是不谙情事的少年郎,事实上,他已成婚近十年。只不过与寻常官吏不同,他家中只有发妻一人,并无姬妾。
他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在审案和研究更多的刑罚上,对男女之事毫不上心,连他的妻也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冷淡。然而在今天,他竟接连两次觉得难以把握自己,实在是太过罕见。
于是连铭重重叩首,试图让额头触到的冷硬地面缓解周身的不自在。
“臣,愿肝脑涂地。”他握紧了双拳说出这样一句话來,然而,语声中却有些微松动,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斩钉截铁。
这一丁点儿的犹豫,李长歌听了出來。为了防止自己的目光泄露了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