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九是我村曾经的一个传说,大女晚嫁的传说。听到这个传闻的你不知道会不会觉着我在夸大事实,实际上若不是经济独立,我现在也很可能会是下一个温九的传说。
温九家离大爷家旧房子很近,前面是村办工厂旧址,我围着村子玩耍的时候,村办工厂已经停了,那一片房子通常是锁着的,孩子对这种地方是既害怕又常常壮着胆子从黑洞洞的窗口偷望进去,孩子聚集的多的时候,我们常常围着那片房子转悠,那所房子的屋顶掉下去之前我没有钻进去过。
温九长的不好看,黝黑的皮肤,粗手大脚的,梳一根辫子乱糟糟的,许是冬天时人们都少户外活动,在我印象里,她更多时候穿一件蓝色上衣黑色,脚上是家做老布鞋。从外表看,跟同龄的已婚女人没什么区别,甚至于更邋遢一些。她每天跟妈妈一起下地劳作,种着几亩地,在我看来她很勤奋,地种的虽不出色但也不会太差,这样其实对两个女人来说比较不容易做到。日子这样过着,起初会不时有人给她说媒,她也会正常去相看,会有小定等仪式,但提到结婚,她就会反悔。在当地的风俗里,小定的礼金如果是男方反悔,女方就不必退回;如果是女方反悔且无男方过错的,女方要退回给男方。但据说她从不会退回男方的小定礼,渐渐的给她介绍的人就少了,她也逐渐蹉跎下来。我印象里比较深的一次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正常相亲、小定,给她介绍的是个未婚女孩,介绍的是她的师傅,有点手艺,条件还比较相配,有了相亲和小定之后,因为双方都年龄不小了,介绍人就催着交往下,但每次相约,温九从不赴约,提结婚也不回应,女孩就托她的亲人去侧面打听她的意思,结果吃了闭门羹。女孩就开始谈分手退小定礼,结果如前,温九无论如何都不退回小定礼。女孩看起来是个文静的,但吵起架来却异常泼辣,她用她远好于温九的名声和家世来博得村民的声援,而显然她也做到了这点。鉴于温九之前的种种前科,激发了很多人的情绪,事情失去控制,温九被撕扯,很多人的撕扯,其实我没有目睹这一幕,更多时候我看热闹,却不看这种大人打架的热闹,至今我也一直这样从不看成人打架的热闹。邻居绘声绘色的还原了这一幕给我妈妈,妈妈只是听着,并没有多说什么,其实那时的我也明白,我妈妈其实并不赞同温九的做法却也不愿意看到温九被群殴,我朴素的村人为世俗所累,其实容不下女人大龄不嫁。此事之后,再没有听见谁再为温九介绍相亲,温九也和她的娘时时出现在人们面前。我出来读书之后,便渐渐远离了村子,偶尔放假跟家人下地干活时,会看到温九和她妈妈,还是蓝色上衣黑色裤子,一头凌乱的头发。
我上大学时,有次跟妈妈电话聊天,她跟我讲,温九嫁了,温九年龄已过四十,这惹到了分家另过的哥哥,常常会打骂她,渐渐温九精神出了问题,有时神神叨叨的,也会对着陌生人笑,在一个大雾的日子,她被哥哥及家族的年轻力壮的男人绑着塞上婚车,嫁给了一个老光棍,听说她几次想跑回来,但因为出嫁那天雾实在太大,她并无法找到回来的路,之后断断续续传回来,她过得还好,我觉着这也许是逼嫁的哥哥给自己的一丝安慰罢。
温九嫁走之后,她的妈妈迅速的老下去,她之前很多年我觉着像没怎么变得样子,但温九走后我偶然见到她,已变了一个人般。她的几个儿子都不愿意赡养她,在她和温九住过的房子倒下来之后,她终于被安排轮流住到几个儿子家,只是偶尔会说吃不饱,在一个如温九出嫁那样的日子里,她去世了,寒冷的冬天对北方的老人是一道门槛,挺过去就可以安然度过接下来的春夏秋,挺不过去就两世为人了,温九的妈妈没有挺过寒冬,据说温九并没有出现在妈妈的葬礼上,她的汉子出现在葬礼上,这代表温九并没有恢复到常人的状态,给她温暖也被她温暖的娘,如果她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我想她定是要来送最后一程。
我曾听过古代女子多少岁未嫁要交税传说,虽不知真假,却反映了大龄未嫁多么为世俗不容,只是觉着相依的母女这种结局有点唏嘘。我听妈妈讲温九相亲拒绝过得人,有当上乡长的,有经商发财的,谈论间觉着温九放过了很多好的姻缘,其实我觉着温九定有着一段故事,让她走上对婚姻的恐惧畏惧之路,只是没有途径去倾诉去开解,也不能如现在般自强自立的独自活着,现在回家走过她家曾经的地边时,我会想起那抹蓝色的身影和凌乱的头发,和那段有着故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