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待村里的梁婆子挎着个竹篮颠儿颠儿来的时候,莲姐儿正打扫好了东屋出来,一见那膀大腰圆的身影,当即眉心一跳。心中明了,她定是来拿那三十双纳好的鞋的。
得亏莲姐儿紧赶慢赶,掐着交货的最后时刻,把那三十双鞋完了工,只是那针脚扎实细密却是不比从前了。梁婆子眼毒,糊弄不了的,也不知等会梁婆子嘚吧嘚吧几句话,莫老太会怎么怒不可歇地训她。
莲姐儿眉头微微蹙着,手里绞着的抹布拧得紧紧的,低头迈着步子沿着墙角就要溜走,却被眼尖的梁婆子叫住了。
“哟,这不是莲姐儿吗?吃了吗?”梁婆子针缝儿似的眼睛闪过一抹精光,远远地就对着莲姐儿笑着打招呼。
莲姐儿眉头皱得更紧,只一瞬间,便又放开了,停下脚步温声应着:“吃了。婆婆正在主堂屋等着您呢,您快些进去就炭盆暖暖,外面天冷。”
“还是莲姐儿贴心。”梁婆子向是个老道的人,如今瞧着这莲姐儿,也不禁砸吧砸吧嘴巴,心道这刻薄莫老婆子上辈子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个这么任劳任怨伏小做低的儿媳妇,打得骂得,人还良善温顺。
只是可惜,现在皇上禁了养媳这一俗,不然,她倒也想花个几钱,买个丫头回来。总归是不亏的。
梁婆子向东屋走去时,自是瞧见了东屋挂着的白花花,雪儿似的狐狸皮,不禁心生羡慕,那挂着的,可是银子啊。
“哟,莫家大娘,今儿你这炭盆燃得足啊。”撩了棉帘子,一股子暖气就往梁婆子身上扑,去了外面的寒气,冻僵了的手脚都开始回血了。
莫老太晓得这个时辰梁婆子要来,正坐得正儿八经等着呢。而陈氏,也正坐在一方凳上,一个竹簸箕里放着针线和剪子,给她肚子的孩子做着小衣裳。
现在正是天冷的时候,但炭也是要能省就省,所以白日里,陈氏基本都待在主堂屋。
如今见着梁婆子来了,陈氏也是放下手中的活,招呼着梁婆子。知道她是来拿鞋的,而一想到换来的银钱,会用来买果脯子,陈氏不禁就馋得紧。
“燃得足,你梁婆子才来呀。”莫老太却没有多么热情,她的刻薄性子早就在村里传开了。此时,眼皮子一翻,瞧了一眼梁婆子,那刻薄的一眼,旁的人还只当仇人呢。
梁婆子却不在意,自顾自地找一凳儿坐下,把手放在炭盆上烤着,那黑黝黝又油腻腻的手指,壮得和胡萝卜似的。烤了好一会,才拿起四方桌上的竹篮。
而莫老太却眼睛紧紧盯着那只竹篮,以前梁婆子来取的时候,总是两手空空的来,然后顺走一只竹篮子。这让莫老太气结了许久,之后就逼着让梁婆子自己带篮子。
而梁婆子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地,每每跨来一空篮,然后把空篮留下,跨走莫家的竹篮。
莫老太盯着梁婆子,是因为竹篮子。但梁婆子,却眼睛儿定睛一瞧,又望向了莫老太。因为肥胖而挤得缝缝儿的眼,闪过惊讶和怀疑。
见梁婆子望着自己,莫老太也感觉到了不同,却没有开口。沉着一张脸,像是等着梁婆子先说话。
梁婆子见莫老太阴僻的样子,又低头仔细瞧了瞧竹篮里纳的鞋,虽也还是之前那样儿,但总感觉不牢实了许多。那莲姐儿是个软性子闷葫芦,不像是个偷工减料的人。难道是莫老婆子觉着给的钱太少了,要涨价?
这梁婆子,早年她男人是府衙里的甲作,专管着集市那一块的安定,如今她大儿子也进了府衙当衙役,一家子算是殷实腾达。为了笼络府衙里的人,梁婆子便想法儿将府衙里那些光棍汉子要用的鞋,外包出去。
这纳鞋的活辛苦,熬坏了眼睛,也不过就得那几个钱。没几个人愿意做。莫老太是梁婆子的大生意,而如今怎地出了这等岔子?
梁婆子心里绕了几个弯弯,总觉着这莫老太就是想涨价。但还是不死心试探道:“莫大娘,你家那莲姐儿怎地学会了偷工减料?你瞧这针脚,软弱了许多。”说着,便要把手里的鞋放在莫老太面前看。
莫老太一听,皱了皱眉头,却也不伸脖子瞧,她老眼昏花看了也白看。反倒是陈氏,向前倾了倾身子,仔细看了看。只觉那针脚细密,纳得颇好。但如今听梁婆子这样说,便也不由担忧望向莫老太。婆婆待莲姐儿,一向刻薄吝啬,这她是知道的。只怕婆婆一恼,又要罚莲姐儿跪在外面几个时辰。
莫老太眼睛瞥了瞥,阴着声道:“这鞋偷不偷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眼瞧着要大年了,连柴都涨价了。”
果然是要涨价。梁婆子咬着牙,恨恨心想道。这死抠门的刻薄老婆子,叫着儿媳妇纳,自己坐着收钱,还嫌钱少。想到这儿,梁婆子不禁想起进主屋时见着的那些个狐狸皮。有了狐狸皮,可不就嫌纳鞋钱少吗?
梁婆子把手里的鞋放下,那一竹篮子依旧挎在了自己身边,望着莫老太,这价是你轻易想涨就能涨的吗?反正穿这鞋的,都是些糙汉子大老爷们,哪里知道针脚细不细密,大不了她倒手卖的时候降一降价,还能得个人情。
心里算盘打得精,梁婆子又知道这莫老太是纳鞋的主力,不能撕破脸。便堆起脸上的肉,皮笑肉不笑道:“唉,这日子是越发的不好过了,这柴啊,我前些日子才买了些,银子花得心疼得紧。哪里像莫大娘你这样儿的,有铁根那么个好儿子。”
“行了,别说好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