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吃什么?”
莲姐儿如实答道:“玉米糊糊。”
莫老太听了,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压着火气道:“中午呢?”
“玉米糊糊。”莲姐儿语气有些迟疑,顿了顿。往日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玉米糊糊。不是他们一家,而是整个村都是这样的。有些条件差的,连玉米糊糊都吃不上。
之前晒干的玉米棒子,莲姐儿还没有剥玉米粒。也是要抓紧了。
莫老太哗一下,脾气儿收不住了,张口就骂,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你要死啊,木头脑袋天天窝在灶房,就会煮个玉米糊糊。想着法儿偷懒是吧?”
莲姐儿低着头,也不反驳,只应下道:“儿媳错了。”
“死木头一块,愣愣木木的,连埋在泥里的人都比你有气儿。”
莲姐儿颤了颤睫毛,继续听着训。
而莫老太,则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昨儿没骂的,今儿全补上了,这骂了十多年的性子,不是说改就改的。
“死木脑袋蠢笨身子,不顶用的东西。昨儿晚你公公托梦来,说想吃面条。到底不是我们莫家的人,难怪二小子连看都不看你一眼。瞧瞧你这浑身上下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样儿,哪里配得上二小子。当初也不知怎么就瞎了眼,把你抱回来了”莫老太一句接着一句,噼里啪啦个不停。
低着头温顺站在一旁,静静挨着训的莲姐儿,纤长睫毛下,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眸光闪闪,终于在莫老太嘴里蹦出一句,“当心我让二小子休了你”,后,莲姐儿的眸子彻底沉了下来,一抹异色滑过,开口依旧温顺道:“娘,儿媳知道错了。只是早饭的玉米糊糊已经煮好了。晌午我就去柴房,把瓦罐里的灰面和着高粱面,做面条。”
莲姐儿这话一出,顿时安静了下来。莫老太望着莲姐儿不说话,眼睛却愈发阴冷。谁都晓得,莫老太最讨厌吃灰面。吃面条当然要吃白面。
空气静了好一会,莲姐儿眼角余光瞧着莫老太那只干柴似的手隐隐气到发抖,那小桌子上的白瓷茶碗煞是显眼。也幸亏莫老太收敛了脾气,没再砸茶碗。不然跪在地上收拾碎渣片的,还是莲姐儿。
话一出口,莲姐儿便冷静下来了。瞧着莫老太的样儿,也是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刚刚着了什么魔怔。当即松了口,柔声解释道:“娘,家里白面没了。需要去镇上买。儿媳知道您不爱吃灰面,里面加点高粱面,味道是好了许多的。”
那白面精细得很,寻常农家哪里能常备。莫老太想吃,可不得去镇上买。
莫老太自个儿也想到了这点,本来要吃面条就是突然的事,怪不得莲姐儿。但那个死木头闷葫芦,怎么现在那张嘴越来越利索了。浑浊的眼睛拿捏着莲姐儿,倒也破天荒没继续骂。只是沉着脸,好一会阴冷道:“没面,就让老大去买。”
撩了棉帘子出去,莲姐儿望着外面,天还没大亮,雾气蒙蒙的也没散去。寒意倒是真真的要把人冻僵了似的。叹一口气,明润的眸子,沉沉的,幽幽暗暗想着事儿。
忽地,似是看开了的,面色明媚了起来。仰着脖子望天,修长脖颈,纤柔白皙。极美。那细布蓝底白花纹袄子,在一瞬间被衬托成了最粗俗之物。
托梦吗?自己做了五十年鬼,怎么就没想到呢?
迈着步子又向前走,快到灶房门前时,又转了脚步,去了猪圈。那只哼哼唧唧的花猪还没睡醒。莲姐儿眨了眨眼睛,轻轻开口道:“如果你不是寿命不能像人那般长久,我一定托梦于你。”
那狐狸皮到底是死物,托不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