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全部沉到了深山底下。苍茫戈壁滩上,看不见半点日光。
一位年纪稍长的黑甲军士走上前来,向种沂一抱拳,沉声说道:“不知方才将军同帝姬说的话,是否当真?”
“那一句话?”种沂反问道。
“将大宋边境线推到阑干瀚海,直到看见极光的地方。您说,这是官家的旨意。”
种沂沉默片刻,慢慢回过头来,逐一扫视着眼前的西军将士,郑重地说道:“确是事实。”
黑甲军士后退了一步,血液隐隐沸腾起来。
长策天下,戎马关山,是每个男子心中涌动的豪情壮志。
虽然这种想法不切实际了些……虽然看上去可笑了些……虽然大宋现如今依旧兵力困乏了些……
但官家,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已经多少年了,他们顶着贼配军的名号驻守西北。
许多年前出了一个狄青,但狄青最终也落了个悲惨的结局。当时有韩琦有包拯有王安石,尚且容不下一个狄青,这一回……
这一回,他们身后毕竟站着官家啊。
这一回,整个燕云十六州,都是他们的底气啊。
黑甲军士们整整齐齐地翻身上马,随着自家年轻的将军一道,渐渐消失在西北戈壁的最深处。虽然身后统共有三十万的大军,虽然他们是在五十万西夏军和三十万大军的正面碰撞中抄道前行……
抛掉所有芜杂的念头,跟着将军走,就对了。
苍茫戈壁的最深处,蜿蜒着最古老的路。霍去病走过,李靖走过,再往后,便是后人深沉的嗟叹。都说西军是宋军中最厉害的一支,但谁都不晓得,他们也是宋军中最为沉默的一支。纵然鲜血透染了长缨、身体上满是伤痕,也闷声不响地往前走着,跟随他们的将军。
种沂慢慢勒定了马,幽深的黑眸里隐约透出一丝狰狞。
这么多的日日夜夜,这么多的筹备和忍耐……
终化为今日的利剑出鞘,不破楼兰,终不还归。
是年春,宋军奇袭西夏,孤军深入三千余里。
西夏王匆匆忙忙调兵回援,五十万大军如同洪流滚滚袭来,将三千人马卷得半点都不剩。可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胯.下的又是什么马?长枪断折便使陌刀,陌刀钝了便用拳头。一刀刀、一枪枪地在满目黄沙中厮杀着,残阳中满是大片荒凉的血色。
不记得是谁说过,大宋的脊梁不是跪着求来的,是将士们浴血厮杀博来的。
唯有当头一棒将对方打痛了,才能赢得同等对话的资格。
西夏人疯了。
他们从未遇到过这样凶残的宋军,每一个都沉默寡言,但每一个都不怕死。他们从来不会摆出防守的姿势,他们一直都在提醒同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鲜血透染了衣甲,便狞笑着割断对手的咽喉;
利箭穿透了心脏,同样狞笑着为同伴挡住最后一片箭雨。
疯了!疯了!疯了!
那位满目红赤的将军亲手斩下三员西夏大将之后,才终于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军报一封接一封地传到了西夏王的案头,都说宋军疯了,种家的蝎子要复仇。
“复仇?他那是公报私仇!”西夏王拍案而起。
等待他的,是一支冲进西夏王宫的黑甲宋军。
三千人统共只剩下了一千九百七十五个,整整齐齐地列在两排。双眼红赤的青年将军一步步走来,手执长枪,指在了西夏王的咽喉上:
“我从朔州一路打到西夏王宫,不是来同你废话的。”
“杀我父兄的人,我都一个一个地杀干净了。你——”
他说出一个‘你”字之后,便紧紧抿着薄唇,眼中透着幽深的冷意。西夏王一脸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表情如同在梦中。因为打死他也想不到,宋军居然来得这么快;打死他也想不到,宋军居然胆敢千里奇袭,直奔西夏王宫而来。
“我不想同你废话。”青年将军一字字地说道,“我这双手已经沾满了血,不在乎再多上几个。西夏人欠我种家的,西夏国欠大宋的,早已经分不清了。今日我来,就是要彻底讨还个公道的。听说陛下颇通文书,这公道要怎么讨,还请陛下示下才是。”他把话说完,冷冷地盯着西夏王看,幽深如墨的眸子里,隐约又泛起了一丝猩红。
西夏王已经吓呆了,身边侍卫死的死伤的伤,根本没心思去玩什么“示下”。
青年将军又冷笑了一声,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份手谕来。
“既然陛下说不出个一二来,那边请将这份两国协议,签了罢。”
黄.色布帛在西夏王的案头上摊开,浓墨晕染的文字很是赏心悦目,当可认定为一代书法大家。这份圣旨是赵桓亲自写给种沂的,早在昔年去上京的路上,赵桓就已经细细同这位种少郎君商议过西夏国之事。后来种沂出兵,也是在赵桓的连声催促下才完成的。至于这份诏书么……
这份诏书,赵桓已经写过十二份一模一样的了。
将西夏国打回属国身份,令其称臣纳贡,是赵桓一直以来的心愿。
西夏王认得汉字,将黄,色布帛上的字一一读去时,只觉得胆战心惊。五十万大军机动性实在太差,等他们回援,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一支锋利的长枪抵住了西夏王的咽喉。
“你统共只有一盏茶的时间。”青年将军沉声说道。
西夏王的表情青白驳杂变幻不定,简直比工笔大师的调色盘还要精彩。长枪的枪尖有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