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学三百多名学子,每日午时都到公厨中用饭。”教室前面空荡荡的,男子们都已经离开,柳绵绵招呼屏风后的众女,低声道,“待会儿咱们也过去,他们不是不想看见咱们吗?咱们偏要到处走动,我看他们怎么办!”
黄英咬了咬唇,脸上满是纠结迟疑,半晌也没有说话。
王络秀诧异之极,应声道:“柳绵绵,你疯了不成?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竟要跟一帮陌生男子同桌共食?”
柳绵绵点头道:“我正是这个计较。七娘,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理这些陈腐规矩做甚?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入学,自然要和别的国子学生一样学些真本事,才能不负这番辛苦,不负我等初心!如今讲书时把我们圈在屏风后,散学后立刻将我们撵走,不许我们说话,不许我们出屏风,虽说是上学,与坐牢何异?你若是圈地自牢,先已把自己看得与男子不同,自然就走不出他们给你设的障碍,又如何能让他们收起轻视之心?”
王络秀满心惊异,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真是疯了,疯了!女子与男子本来就不同,他们现在讨厌我们,只是误会我们不守女德,只要我们按他们说的做好,他们定能明白我们依旧是贤淑好女,到时候自然敬着我们!你处处不守规矩,让男子怎么看得起你?”
她越说越急,愤愤地站起身来,突然抬高声音道:“你不要脸面,我却是要的,休得连累我!”
柳绵绵面色沉肃,淡淡道:“王七娘,你别忘了,他们说的是‘女子生而不吉’,打从你生为女子,他们就没再看得起你了。”
王络秀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我不信!只要我谨守本分,自然会受人敬重,你一味要强,才让我们无法立身!”
“罢了。”柳绵绵摇摇头,不再劝她,又问黄英,“你去不去?”
黄英咬得下唇几乎要沁出血来,柔肠百结,迟迟拿不定主意。窦绾等不及,伸手一拉她,道:“走,怕什么,一样都是国子学生,他们去得,我们有什么去不得!”
黄英不由自主被她牵住了向外走,回廊上不时能碰见陌生的男子,他们的每一瞥都让黄英更加局促,耳朵里全是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仿佛世间所有的嘈杂都聚拢了来,让她一息也不得安宁。
踏入公厨的一刹那,所有的嘈杂突然都消失了,握着筷子的手纷纷停在了半空,年轻的国子学生们有瞬间的怔忪,跟着是诧异和莫名,再然后愤怒像一团火,迅速在静谧的空气中无声燃烧。
黄英被窦绾牵着,木然地在一张空桌边坐下,柳绵绵示意不知所措的杂役端来三人份的午食,又将一碗推到黄英面前,笑道:“是葵叶汤饼,吃吧。”
这句话仿佛一句魔咒,所有消失的声音立刻重回耳边。叱骂的声音,筷子砸在碗上的声音,桌椅碰撞的声音,轻佻议论的声音,有人愤然离席,有人起身责骂,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兴致勃勃地看着,互相打赌她们敢不敢吃完这餐。
黄英的手颤抖起来,她的头越垂越低,终于,在一声“毫无廉耻”的骂声之后,她颓然放下筷子,低声向柳绵绵道:“我,我不吃了。”
“别怕,你越怕,那些人就越得寸进尺。”柳绵绵夹起一个面片,姿势优雅地小口吃了起来,窦绾跟着也吃了起来。
“无耻!”刚刚走到公厨门口的周愔冷冷道,“与陌生男子同室同食,你们的父母就是这么教你们礼仪的么?”
柳绵绵并不理他,只管继续吃着,周愔生平从未被人如此轻慢,心中的鄙夷转为愤怒,抬高了声音道:“妖女,还不快快出去?休得玷污了此地!”
一声轻笑后,柳绵绵悠悠说道:“周八郎,三岁孩童尚且知道食不言寝不语,如今我在用饭,你却吵嚷个没完,你的父母便是这样教你礼仪的么?”
周愔出身名门,父祖皆手握大权,他又是自幼娇养的幼子,从来只有他教训别人,岂有被人教训的道理?当下勃然大怒,快步踏进堂中,指着柳绵绵骂道:“妖女!竟敢辱骂士子,某今日便教你知道什么是礼!”
他伸手便想掌掴,斜刺里忽然一只手伸来,抓住了他的胳膊,看时却是窦绾,周愔立刻骂道:“无耻!男女授受不亲,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拉扯我,要不要脸面?”
窦绾冷冷说道:“既然男女授受不亲,你刚刚是想作甚?”
周愔使尽力气也挣不开她一只手,不由暗自诧异,嘴上却不肯服输,只道:“某要代天下士子教训妖女!”
窦绾冷哼一声,猛地将他向外一推,跟着松开了手,周愔踉跄着连退几步,一直撞在桌上方才停住,却听窦绾道:“就这点能耐,也敢动手打人?”
周愔只觉濯尽天下之水也洗不净今日之耻,却又心知打不过窦绾,只得怒目向着周遭的同窗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由着妖女如此猖狂!”
身边几人连忙扶住他,又有几个与他交好的便揎拳捋袖准备开打,突然桓深快步走进来,一直走到众女身前以身相翼,说道:“怎么,是要以多欺少么?好个国子学生,好个世家子弟,真是读的好书,修炼的好厚面皮!”
周愔冷冷道:“教训妖女天经地义,你闪开!”
“我今日才知道周家的子弟一旦辩论不过,是要动手打人的。”柳绵绵笑道,“倒是个好法子,看来朝堂上也不必费心议事,都聚在一起打一场,谁打赢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