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是别个,原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手里头拿这个小锦匣正往这边过来。
周瑞家的因是王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下人,在她跟前极有脸面,连宝玉平日里都喊她“周姐姐”,紫鹃也不敢怠慢,走上前去笑着说:“周妈妈好,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这边”
周瑞家的笑道:“姨太太着我送花与姑娘戴来了。”
紫鹃闻言连忙拉住她,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可巧我们姑娘从东府回来身子不大爽利,现已经歇下了。”
“我还要去姨太太那边回话呢,就麻烦紫鹃姑娘替我把这花送给林姑娘了,姨太太说这可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
“好。”紫鹃接过锦匣,含笑送走了周瑞家的。
“紫鹃姐姐,这是宫里头来的花,我还没见过呢,可以瞧瞧吗?”雪雁之前在一旁喂画眉,将她二人的话听得七七八八,待周瑞家的走后,遂来央求紫鹃打开匣子让自己开开眼。
紫鹃招呼雪雁回房后方才打开了锦匣,仔细一看,里面装着两支用纱堆的宫花。
“什么嘛,也没甚新奇的。”雪雁见这宫花没有些金银珠宝之类点缀,看上去光秃秃的,顿时失了兴趣。
紫鹃却还知道这花是别人挑剩下的再给黛玉送过来的,心里不悦,但嘴上不说,把锦匣放在黛玉的梳妆台上,和雪雁一起出去做事了。
宫花原是为宝钗入选公主侍读,薛府特意寻人做的,谁料宝钗落选,加之她平日里也不爱戴这些花儿粉儿的,这宫花便没了用处。薛姨妈想着府里女眷多,还不如送给她们,一来不至于浪费,二来也做了人情出去。
至掌灯时分,黛玉方才幽幽醒来,休息了半日,她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贾母派人过来请黛玉用饭,紫鹃在一旁服侍黛玉更衣打扮,黛玉突然瞧见梳妆台上的锦匣,问道:“那匣子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是姨太太今日让人送过来的宫花呢。”
黛玉打开匣子,拿起一支宫花瞧了片刻又放了回去,对紫鹃说道:“收起来吧,这宫里来的花我可不敢随意带,还是平日里爹爹送我的那支簪子好。”
紫鹃知道黛玉言外之意,寻了最偏的一处小柜子,将锦匣放进去锁好。
黛玉见状抿嘴一笑,也没说话,收拾好了之后便带着紫鹃、雪雁一起去贾母处用饭。
往常贾母用饭的时候,凤姐都会在一旁伺候,今晚却是没有见着她的人。
“老祖宗,怎么不见琏二嫂子?”
“你琏二嫂子素来和珍大嫂子要好,珍大嫂子请她过去喝酒,你宝兄弟也缠着过去了。”
黛玉没想到贾母会突然提到宝玉,才知道宝玉晚上又去了东府呢!于是便没有再问话,认真用饭。
倒是惜春听见凤姐和宝玉又去了东府,轻哼了一声,胡乱吃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说:“老祖宗,我用完了,您慢些吃。”
贾母知她的心病,也不勉强,只道:“你今日身子不舒坦,回去早点休息罢。”
惜春依言又坐了一会儿后便和姐妹们告辞回房了。
这惜春是东府大爷贾珍的胞妹,父亲贾敬原本进士出身,却一味好道,在都外玄真观修炼,别的事一概不管,撇下年幼的她在宁国府,贾母见她孤苦无依便接她去荣国府抚养。
只是惜春早已目睹过父亲不在府里、哥哥贾珍在宁府中做的种种腌臜事情,因而养成了孤僻的性子,极力想和东府撇清关系,平日里绝不会涉足宁府半步。
且说在宁国府那边,凤姐宝玉两人一进宁府,早有贾珍之妻尤氏与贾蓉之妻秦氏婆媳两个,引了姬妾丫鬟等接出仪门,再一同入上房来归坐。
秦氏为人伶俐,见宝玉一外男坐在一旁怪闷的,正好自家兄弟在书房,便唤了秦钟过来与宝玉玩。
那秦钟生的眉清目秀,举止fēng_liú,凤姐一见爱的不行,直说竟把宝玉比下去了。
宝玉见秦钟人品出众,对凤姐的打趣也不放在心上。两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愈发亲密起来。
宝玉得知秦钟授课老师于去年病故,加之父亲年纪老迈,公务繁冗,于是想乘着便宜来贾府家塾读书。
宝玉一听,喜不自胜。原来贾政前些日子已经知会过宝玉,要送他去家塾温习旧书,宝玉想着身边没有个知心的人,读书难免会孤单,心里不大乐意,今日得知见秦钟想来家塾与他相伴,以其读书,立马就应承此事下来。
二人计议一定,已到了掌灯时候,出来同凤姐尤氏等一同吃毕晚饭,尤氏吩咐媳妇们安排下人送凤姐她们回府。
说来也不凑巧,安排的下人正好是曾在战场救过宁国公的焦大,国公爷在的时候非常有脸面,贾敬出家以后,贾珍贾蓉这些主子烦他整日里管东管西,不大理会他,下人们也是净会见风使舵的,见焦大落魄了,便经常去让他干一些脏活累活。
焦大心里原本满是怨怼,今晚又喝了不少酒,得知总管赖二黑更半夜让他送人,逞着酒意竟骂起来了,连“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类胡话都说了出来,唬得众小厮魂飞魄散,连忙捆了他,用土和马粪满满地填了他一嘴。
凤姐一行人都遥遥闻得,便都装作没有听见,只是身旁那内心有鬼的听了此话,心中便似利刃刮心般痛苦。
宝玉见焦大这一醉闹倒是觉得有趣,因问凤姐道:“姐姐,你听他说的爬灰,什么是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