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出神,忽听背后一个声音怯生生地招呼自己:“胡——顾姐姐,顾姐姐?”
清和殿里这样称呼她的,除了同为司寝女史的李婉娘以外不做第二人想。顾沅将手里的画卷重新卷起,原样在抽屉里搁好,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人一礼,看清李婉娘模样的时候忍不住讶然皱眉:“婉娘,你这是,你这是——”
“顾姐姐,”李婉娘消瘦苍白的脸上含着一抹凄婉的笑,伸手抓住顾沅的手,顺势就在顾沅身前跪倒,冰凉的手指把顾沅的手抓得生疼,仿佛抓着一根活命的稻草,“我知道我和顾姐姐身份不能比,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求顾姐姐替我向陛下求个情,赏我个差使,哪怕是,”她指了指远远跪在殿门口擦门槛的小宫女,泪珠顺着脸颊纷落在衣襟上,“哪怕是和她们一样,我也一样心甘情愿!只别把我一个人撂在围房里,除了一日三餐照送,旁的一句话也没有,跟,跟坐黑牢似的,我实在熬不下去了!”
顾沅自万寿节那一日起便不曾再见到李婉娘,只以为和自己一样分派了差使,却不想她竟一直困在围房里。围房本是为低等妃嫔或侍君侍寝后临时歇息用的,虽然铺设得齐整,但家什极简单,除了一床一几一个螺钿梳妆柜外别无他物,比宫女值房里还少几样儿。这样一个人寸步不离地闷在空屋子里,也实在难熬。
她蹙着眉正要答话,殿门口魏逢春的公鸭嗓响了起来:“李女史,说话前可得先思量思量,打大齐开国算起,这清和殿围房里住过多少主子,怎么旁的都没什么话说,到你这里就成了坐黑牢了呢?这么样儿大不敬的说话,还指望旁人给你差使露脸,不怕牵连全家掉脑袋?”
“不瞒魏总管,我全家前些年碰上瘟疫都没了,如今只有我一个,要掉脑袋也是我自己掉,牵连不到旁人!”兔子急了也咬人,李婉娘擦了擦眼泪,起身朝魏逢春一礼,脸上透出几分刚烈气来,“魏总管说我大不敬,当着顾姐姐的面儿,咱们就好好说一说。司寝女史不必侍寝,即日另改旁的差使,这是魏总管九月二十六亲口对我传的旨吧?您是办老了差使的,‘即日’这两个字儿什么意思,不用我解释,可如今已经是十月十四了,我在围房里望穿了眼,也没人搭理。就算是御前差使一时不得缺儿,可上差前学规矩,总得姑姑来教吧?还有,您的那位徒弟魏莲说御前规矩严,无事不得乱走不得搭话,叫我呆在围房里头一步不许动,可我今日出了围房一看,除了我以外的人,可都不是这样——”
“不用干活计,好吃好喝菩萨样儿供养,李女史还心里头不足?”这么一大篇话硬邦邦地甩出来,魏逢春当即心里头就把李婉娘记恨到了十分,只是当着顾沅的面不好发作,只似笑非笑避重就轻地挑拨,“怎么,还惦记着司寝的差使,想往上巴结?您这心可也太大了,这些奴婢活计,怎么好安置您呢?”
得罪了御前总管,日后只怕少不了苦头吃。左右是破釜沉舟,仗着对顾沅性情有几分了解,李婉娘索性直截了当地反唇相讥:“要是当真好吃好喝菩萨供养,我还来这里做什么?您倒是勤快,派小太监给我按时按点送冷菜冷汤冷饭,就是忘了再给个香炉让我也暖和暖和。昨儿晚上下雪,我在围房里一夜没能冻死,还真该谢谢您。”
魏逢春不应声,眯着眼睛盯着李婉娘,心道自己当真是在这清和殿里闷久了,接连两个女史都看走了眼,顾沅就不提了,这一位细声细气的,他只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货色,谁想到又是个敢捅娄子的主儿呢?
说起来他倒不是对李婉娘存心苛待,这做法其实是宫里头心照不宣的老规矩,历来侍寝的无论是妃嫔还是女史,甚或是那些侍君,彼此多半都是面上亲热内里恨不得捅刀子,是以围房里有个王不见王的不成文忌讳:一位主子独得圣宠的时候,除非皇帝自己翻牌子宣召,或是下了决心要与人一争长短,否则都不主动往御前走动,一是皇帝正在情热,势必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自讨没趣,一是宫内有许多前例,也担心无意中被旁人当了枪使,要避开嫌疑。顾沅出身宫外,不知晓也不足为奇,可这一位在宫里时候不短,这么哭着喊着逆着来,那心思几乎就是不言自明了。
何况如今顾沅虽然并未蒙宠,但看皇帝的举动,比以往先帝对待得宠的侍君还上心。魏副总管自诩是个称职的忠仆,自然喜怒好恶也随着皇帝,皇帝喜欢顾沅,他就是头顶肩抬也要把顾沅顶到御前去,皇帝对另一个女史不闻不问,那李婉娘在他心里头也就跟块碍眼的石头差不多少,下点绊子,让她知难而退,不也正是他体贴主子的一片心思么?
然而这样的忠心却不好在顾沅面前表露,顾沅脸上透出不以为然来,魏逢春眼睛一转,立刻换了口风:“这帮猴崽子,贪玩躲懒儿,居然没预备炭盆。冻着了李女史,没的说,回头我拿大板子招呼!日后要是再有什么不周到,跟我说一声,我打折他们的腿!只是这差使么,”他故作为难地沉吟,“御前确实没缺儿。再者,我也不知道李女史擅长什么,别胡圈乱点屈了女史的材料。要不这样,我明儿去宫正司问问您的履历,然后再商量?”他说着朝顾沅一笑,“顾小娘子,您看这么样成不成?咱们小爷用人挑剔,看不顺眼的不许近身,我也得问问小爷的意思呀?”
圣意算是个万用万灵的借口,李婉娘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