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你说什么?”张敬面容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侄女。
“你可确定?”他再三询问道:“要不要……再去仔细看看?”
张眉寿摇头。
神态笃定:“三叔,我确定。”
那尸体,绝不是父亲的。
“你有何依据?”事关重大,张敬即便内心祈盼,却半点不敢轻信:“从身量到装束……还有大致样貌,依稀看着倒也……”
此时此刻,他一颗心高高吊起,也不敢说出确信的字眼,仿佛一旦说了,就会变成真的了。
“三叔,我父亲两只手的无名指都与中指一般长,甚至比中指还略长上些许——那具尸体却是如大多数人一般,无名指比中指短得多。”张眉寿低声在张敬耳边说道。
张敬顿时恍然。
是了,他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二哥幼时还因为这个被一位算命先生断言日后必是赌徒的命,母亲为此耿耿于怀了许久,生怕二哥沾染上赌瘾,连说梦话都盼着京城的赌坊全被人一把火烧干净了才好。
只是后来他们渐渐大了,二哥读书又用功,母亲慢慢打消了这个疑虑,他们也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如此经侄女提醒,他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张敬飞一般又奔回了停放尸体的房间内。
片刻后,折返回来,却是如张眉寿方才那般,扶着月亮门便呕了起来。
只是张眉寿是干呕,他是真吐便是了。
说来真怪啊,心里念着那尸首是二哥,即便气味再如何难以忍受,却也不至于失态;可一旦确定了那不是二哥——胃里的翻涌根本停不下来!
抱歉啊,他真的没有轻慢死者之意,只是这种事情他也无法控制。
张敬这边吐了个痛快,漱了口擦了嘴,柳师爷才带着人一脸嫌弃地走了过来。
还书香门第呢,真是有辱斯文。
“既然已经认罢了,还是尽早将尸体带走吧,衙门里事务繁多,很快赈灾粮也要到了,没有空闲之处可以继续安置这些尸首。”柳师爷背着手,语气淡淡地说道。
“……”张敬看着他,一时未有说话。
“怎么?你们还有其他事情?”柳师爷挑着眉。
“我想将家兄生前的遗物一并取走。”张敬收起眼中的异样,暂时没有挑破。
这里是衙门,他深知稍有不慎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须得先稳住对方,再伺机查找真相。
柳师爷眼中闪过不耐烦,却忍住了未有发作。
他耐着性子将张敬等人带到了前面的一座独院内。
这座院子显然不是张峦一个人独住,衙门里的师爷官吏多住在此处,唯独卧房是分开的。
张眉寿站在房内,打量着房中的布置。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断定了这间卧房曾被人搜找过。
许多东西的归位看似寻常,却根本不是父亲素日里的习惯。
张敬吩咐仆从将房内的衣物和书籍等物全部都收进箱笼内。
柳师爷一直站在他旁边盯着。
张敬的目光落在了临窗书桌上的一只雕花笔盒上。
他上前,将笔盒打开。
笔盒内放置着一大一小两只羊毫,还有一只荷包。
张眉寿也走了过去。
她认出来了,这荷包正是先前母亲绣给父亲的那一只。
可按理来说,父亲这般爱重,该时时贴身戴着才对,为何会留在房中?
她记得父亲出门前,还拿这只荷包跟母亲耍过贫嘴。
父亲说,他不止白日里带在身上,晚上也要缠在手腕上,绝不离身。
父亲自打从看了王大人那本压箱底的书,一堆酸溜溜的情话说得极顺溜。可父亲与旁人不同,他不仅是说,且说到做到,可谓酸中之极品。
是以,这只荷包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实在不寻常。
张眉寿不由想到了那只被阿祥带回去的玉佩——那枚玉佩,据说是从父亲的“尸身”上摘下来的。
父亲出事那天,身上带着玉佩,却将这只荷包留在了笔盒之内。
这是为何?
难道父亲料到自己会出事?
而父亲习惯将珍视之物放在笔盒中,她是知晓的。
想到此处,张眉寿眼神微微变了变。
察觉到一旁柳师爷的目光,她垂着眼睛将笔盒轻轻合上,亲手放入箱笼内。
“柳师爷。”
张眉寿转过身。
小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五官生得也玲珑精致,尤其一双清外招眼。
柳师爷眼中闪过一丝浑浊的光芒,难得扯开脸皮笑了笑,道:“还有什么事?”
张眉寿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
“我们想替父亲置办棺木,不知附近可还有没关门的棺材铺?”
棺材铺?
洪涝最严重的那十来日,整个归安县几乎都被淹了,到处都是灾民,当街哄抢食物的比比皆是,人都快被饿死了,谁还顾得上开铺子做生意?
且如今最缺的就是棺材,要去哪儿找?
柳师爷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他刚要摇头时,却听那“小公子”又说道:“倘若哪里还能买得到棺材,不知可否劳烦师爷带我走一趟?”
柳师爷一时没答话,眼中似有盘算。
张眉寿却仿佛将此当成了默认一般,当即道谢:“多谢师爷了,您真是个好人。”
她指得是下辈子。
说着,转头朝张敬说道:“三叔,你先带人在此处整理父亲遗物,柳师爷他方才答应了带我去置办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