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上,耳中听进了曲声的,似乎只有自己。
另外七个人既不动筷,也不吃酒,各自安坐桌边,仿佛几个只顾思考棋路,即便是万马蹄声也充耳不闻的弈手。
曾仕权一直紧盯朱先生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转为柔和,此刻竟然化作了笑意:“好、好、好,哈哈,我东厂监摄天下,京师重地有三位这样的人物出现,居然未能知觉,实在汗颜!”【娴墨:前批这一段是双戏双唱,今从大戏台又拉回小戏台,好戏继续上演,小戏却换成正戏,一场歌舞一场念白,行文恰如评弹】
他斟了一杯酒,托在手里慢慢转动,随着笑意展开,整个身心似都在慢慢放松,说道:“其实初见之下,我便有些奇怪,三位虽在徐三公子左右,但是显然对他并沒有着力加护,我和三公子相见时那番对话,你们就站在旁边听着,如果是正常的家奴门客,至少能站出來为主子说几句话,你们沒有这么做,似乎是对三公子的荣辱,并不太放在心上哩!”
江先生和紫衣人都微笑静听,朱先生表情淡漠,未置可否。
常思豪听了,内心大生同感,心想这三人都很和蔼客气,但总是隐隐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说不出是文士气派,还是江湖傲气,刚才他们沒有替徐三公子出头,并不像是怕了东厂的人,相反倒像是对徐三公子本就不大瞧得起,甚至还颇有反感,可是既然这么有气节,却又为什么要跟在人家身边呢?侧看高扬邵方都沉默无语,似也在琢磨着曾仕权的话味。
曾仕权淡笑道:“徐三爷也是有头脑的人,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比得了的,不过在你们眼中,怕是只能算个草包了,聪明人围在草包身边,自然有所图谋!”
他单肘拄桌,侧了侧身子,继续道:“徐家产业颇丰,有的是钱,可这为钱而來的人,会不愿去媚上吗?献媚和讨欢心,都是因为两者的不对等,两个同样有钱的人站在一起,就沒有必要相互间讨好对方了!”
他见这三人只是微笑,也不來拾自己这个茬儿,嘿嘿一笑,目光又转向了那紫衣人的身上:“先生腰间挂这一对水绿貔貅,通透晶莹,饱含刚性,质似硬玉,又非一般的宝石可比,如果咱家沒看错的话,这种宝石,名叫翡翠,可是个贵重玩意儿!”
紫衣人淡笑道:“国人爱玉之温润,对坚质石料并不喜欢,所以这种玉价低得很,在下倒是偏爱其刚性,故而佩在身上!”【娴墨:明朝时候还不流行戴翡翠,即便现在也不如玉值钱,】
曾仕权道:“嘿嘿嘿!物以稀为贵这话,对翡翠确实不适用,不过,你只须承认这貔貅是翡翠的就成了【娴墨:东厂审案习惯,诱供拿手】,想必你们到京的日子短,也沒到各处店铺走走看看,现今我大明疆域之内,莫说京师沒有翡翠,就是黄河两岸、远至江南,也是不多,只因翡翠这东西,仅产于滇南域外的大光,那地方穷山恶水,就连边境附近芒市司、孟定府的居民,也少有愿意过去通商的!”
江先生和朱先生的笑容微敛,感觉内部有了支撑。
曾仕权身子略微后靠,表情已经有些得意:“你三人身上衣着,较为单薄,且非北方款式,这就有两种可能,一,你们原是南方人,在北已久心中思乡,或是身为北方人,却喜欢南方衣款,所以虽然天寒地冻,仍要穿它,这种人恐怕不多,二是你们打南方來,且时间不久,还未來得及添换北方冬衣,之所以未及添换,是因为你们身具内功,不怕寒冷,若是普通人,对温度较为敏感,只怕早不堪受冻,会在沿途加衣了,相比之下,这位小常兄弟來自山西,那里气候天寒地冻,与京师相仿,而他身上的穿着,就比较合理!”
常思豪不由自主地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坎肩、膝下的裹腿,还都是恒山下县城里买的。虽然保暖防寒,做工尚可,和厅中这些富豪的穿着一比,却实在土得像个猎户,又向江先生瞧去,心想:“要说穿着,他们倒确是单薄了些,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见面,我却仍沒留心,昨天在口福居上,江先生确实说过,他前些日子在江南,还差点被人拉郎配女來着【娴墨:此事原用來批隆庆帝,此处又起一作用,一笔分作两笔用】,看來这东厂三档头果然眼力特别!”
曾仕权话峰一转,道:“天下武功,以地域划分,可分为南北两派,咱家早年间对南派武功有所涉猎,知其源自闽地,兴于两广,传遍江南,与北方的粗犷大有不同,北派武功,多是以功力取胜,南派却着重技巧,手法极尽精妙,富于变化,这些特点成就了它的威力,却也是它最为明显的烙印!”他瞧着朱先生:“刚才你说,那写诗的曾巩是抚州人,抚州地处江南,距延平府不远,倒给我提了醒,让我想起一个人來!”
他不说这人是谁,却又慢慢将目光转向江先生:“阁下出手,简洁明快,已近无形无象,合尽体法自然,难以看出所属宗流,但南派武功的痕迹还是有的!”说到这故意留个停顿,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这才又继续道:“而放眼江南一域,能将南派武功练至万法汇流,熔于一炉不露形象者,恐怕只有祖籍延平,后隐居岳州府的前代高手,号称‘横笛不似人间客’的推梦老人【娴墨:四字可思,少年人梦多,推梦,是灰心人语,是大悟人语,真不似人间之客也,气脉风骨如见】,,游胜闲了!”
江先生笑意淡然,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