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西城下火焰的光芒渐弱。
鞑靼工兵已将土覆至尸火山的半腰,其间不断有人被砸死射死,而他们的尸体,又立刻被生者搬起堆上,奠作攻城大道的基石。
鲜血将干土洇透,在尸堆下汇聚成流,淌入护城河内,和战马无头的尸体一道,散发出冲天的腥气。
虽然大同的城墙高达六丈七尺,却被这燃烧中的巨大尸堆覆盖了一半,上面的火一旦被扑灭,鞑子自可顺马尸桥过护城河一路攻至城墙腰部,搭梯而上就像爬间瓦房一样容易,人数优势亦将立刻展现出来,形势将对守军相当不利。严总兵冷静观察着战况,心中暗忧。
陈胜一倚在城垛后避箭,用绷带包缠着磨出血泡的右手,金刀放在腿边,作好了随时全力一搏的准备。
常思豪籍火光望见这情景,心想日间这一场大杀就是好几个时辰,居然能让陈大哥这样的老刀客手上磨出泡来,更遑论他人。
他望着守城军士疲惫的面容,心中忧虑,暗思七万鞑子前后军轮番上阵,轮番休息,就算都是伸着脑袋来挨砍也会把人累死,何况要搏命对拼。已方城上,还是白日里拼杀的那些人在硬撑,敌人若顺尸堆这条路再来一场大冲锋,恐怕难以抵挡得住,现在燃油已经用尽,城中倒是有几间烧锅,可以弄些烈酒来,但是酒的燃烧时间有限,且同样可被敌人用泥土填埋扑灭……难道这尸堆就没办法破坏掉吗?左思右想间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个法子来,不敢擅用,急上箭楼来请示。
严总兵听他讲完,击掌道:“好办法!可以用。”
常思豪仍有忧虑:“只怕坏了城墙,反使鞑子占了便宜。”
严总兵略一思忖,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常兄弟,形势危急不能再考虑太多,我相信你,放手干吧!出了事我顶着!”常思豪点了点头,转身下楼,点手叫上一队人到城下就近扒了一家民房,不多时将大梁拆下扛回,他命炮兵将火药集中起来按要求制作加工,自己抽出奔雷刀,嘁里喀嚓把大梁一头削尖,另一头砍出沟槽,拴上儿臂粗的缆绳。
这边完事不久,炮兵统领带两个炮手抬了根柱状物过来,这东西约有二碗口粗细,七尺来长,用软甲包裹得紧紧实实,外面用竹片捆扎,一头留着尺许来长的火药捻子。其中一个炮手看起来岁数不小了,有点心颤似地道:“少剑客爷,这么大的药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您当真要用它?”炮兵统领也道:“做这一根可是用去了二百发炮弹的药量啊!”
常思豪宽剑眉斜挑,目中神光一冷:“没别的招儿了,箭在弦上,就拼它一回吧!”挥手道:“走!”
军士们将那削尖的大房梁抬起上城,架在垛口之上,按他的要求,尖头对准尸堆顶部。
常思豪喝道:“放!”
“乌——”
小井口粗的大梁挂起风声直飞城下,吭哧一声,扎进顶端还在燃烧中的尸堆,一丈七八尺的梁身没进去一半还多,常思豪喊道:“拉!”众军士全力扯动缆绳,将大梁拽起,尸堆上立刻露出黑乎乎一个洞口,黑红的血沫和碎肉渣子在大梁尖端滴滴嗒嗒往下淌。拽起一半,常思豪又喊了声:“放!”大梁再度扎下,深深插进血**中,这下把缆绳都没进去一大截。底下挖土抠泥的鞑子们抬头望尸堆顶上的情况,不知道明军这是犯了什么病了,弄这么大一根滚木不扔下来砸我们,砸这尸堆干什么?这上头死人死马的知道疼吗?几个百夫长在后大骂,工兵俱又低头加紧干活。
陈胜一已经猜到常思豪的用意,脸上露出欢欣赞许的笑容。
此刻城上城下仍对射不辍,为了掩护常思豪的行动,严总兵加派了弓手。
俺答在远处观望,虽大惑不解,亦料定敌此举必对己方不利,一挥手,右翼六千骑射手如风卷出,杀向城边。
常思豪又下令放了一次,估计差不多了,让军士将血淋淋的大梁拽上城头,挥手招呼两个炮手把那用竹片捆扎成柱状的火药筒抬过来,其中一人问道:“怎么办?”
常思豪乐了,说道:“那还用问吗?点着了往洞口里给我扔!”
“哎,哎。”那老炮手哆嗦着答应了一句,寻思着管它什么效果,就这一下了,来吧!拿火把点燃了药捻子,火线哧哧哧快速地燃烧起来,二人前后站立,前面放低,后面举高,将火药筒对准尸堆上那血乎乎令人心悸的洞口,竖直一抛——
余众皆已明白常思豪的用意,脸上露出喜色,心想这一下尸堆必被炸烂炸平,狗鞑子若还想借尸堆攻城,那就再宰它几千匹战马,死上个万八千人吧!
“啪嗒。”
城头众人脸上笑容忽地凝固。
炸药扔得微偏了一些,正好落在洞口旁边!
炮兵统领几乎气疯,扯过那老炮手的领子咬牙怒吼道:“你个老混蛋!你瞎了呀你——”
泼满油的尸堆顶部仍在熊熊燃烧,火苗子足有一人来高,炸药捻子哧哧飞快地燃着,已剩下手掌长的一小段,火药筒外皮已经着火,如果在这里爆炸,不单这半面城墙保不住,城上的军士亦都必死无疑!
间不容发,一个人影飞身跳了下去!
“小豪!”
陈胜一不顾城下纷飞射来的箭雨,手扒垛口嘶声疾喊,目眶欲裂。
常思豪脚尖沾上尸堆,探手抓过火药筒迅速塞进洞内,一拧身,“蹭——”地一声,旱地拔葱直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