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湑……”姬轻城将梳子放在桌上。
她将倒扣着的茶杯翻过,将茶壶里的茶水倒出。
梅湑摁住她的手:“这是昨天的茶,叫人给你弄壶新的!”
姬轻城摇了摇头,她将梅湑的手拿开,那倒好的茶水却不是用来喝的,她伸着食指略略沾水,带着茶水的指尖在桌上轻划,很快,桌上便多了两个字——城、尘
“阿湑我问你,那日母亲道的轻城,是哪个城?”她摊手置于桌上,笑盈盈地瞧着梅湑。
梅湑被问得一愣,鄙夷地向后一仰,深觉自己养出了个傻子,她弯着指头扣了扣“城”字,痛心疾首:“当然是这个啊!我多年来没少给你带书看啊,空时还特地抓过几个识文断字的说书先生,怎么你连字都不认识!”
“……若你没记错,母亲说的是‘轻笑红尘’,可红尘的尘……”姬轻城将食指放在“尘”下,“是这个尘……”
这真是个旷日持久的大乌龙。
梅湑一愣:“红城难道不是一座城池?”
“你去过?”姬轻城忽然不太自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红城她未见识过不代表它并不存在。
“这……呵呵……呵呵……不就是个名字吗!大丈夫不拘小节!呵呵呵……”梅湑干笑着,她转了转眼珠子,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诶,你知道吗?那几天阿夙从伏魔崖底被救上来,去天虞山时所有活的花草树木都被她身上带的煞气连累,一路枯死,唯独她看中的那株桃花,一片花瓣没掉,你说这事儿奇不奇!”
姬轻城憋着笑意,差点又绷了好不容易重拾的清冷,她道:“我早便习惯‘轻城’这个名字,何况梅姨养育之恩,名字而已,您喜欢就好!”
“去你的!”梅湑抬手往姬轻城脑门一戳,“说了多少遍,老娘虽然年纪比你大了那么一点,但老娘不老!不许叫姨!”
“好的,梅婆。”姬轻城憋不住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梅湑挽起袖子,气势汹汹,架势摆了许久最终只在姬轻城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姬轻城假意吃痛地捂住脑门,阿湑总是如此,生怕弄疼自己。
“阿湑。”
“又怎么了?”梅湑瞪了她一眼。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问吗?”
“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梅湑不以为意地吃着橘子。
“为什么你在栾华神君面前总像变了个人似的。”姬轻城也抓过一个橘子,神色淡淡,语气轻松。
“嘁,你小丫头家家的怎么懂,我那叫谨言慎行!我可告诉你,像神君这样的大神,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我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拍桌子,“说起来我就气,我拉了你多少回,一点都不知天高地厚!”
“……”
“神君整日笑着,他越笑人越不知他在想什么,你还小,你怎知笑里藏刀是什么东西,当初……”她一怔,忽然闭口,“算了,没什么。”
“是说父亲吗?”姬轻城却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阿湑虽不避讳提起母亲,但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如何询问,只要关乎父亲,她从来不肯透露分毫。自己听到的花样还少吗?久而久之,父亲的身份越来越扑朔迷离……
隔壁老李,邻村小张,镇北刘叔……版本可谓变幻莫测。最后编不下去了梅湑干脆敷衍她,如此竟也编出了一堆故事来,送子观音,求子神水……每每如此她都不禁感慨母亲真是遭受了不少奇遇……
姬轻城向来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奈何答案千奇百怪,倒也有趣得紧,因而也问得多了些。
梅湑从来不以为这样姬轻城便能被忽悠过去,这不,啃书为生的丫头,看的书多了,自然有了自己的猜测。
梅湑僵了僵,眼神飘忽:“嗯……不是说过了吗?那天阿夙调皮出去游玩,无意间在路上偶遇你这缕魂魄,是你自己不甘寂寞钻进阿夙肚子里的呀!”
这回是这个答案吗?母亲真是委屈,路上走走都能遇到个爱搞鬼的魂魄!姬轻城无奈,正欲与以往一样一笑而过,转念一想,忽然顿住了,一股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她的脑子飞速运转,例例佐证汹涌而来,她越想越惊,颤颤开口:“阿湑……这回你可能真的说对了。”
梅湑被橘子果汁呛住,惹得她咳嗽连连,好不容易停下来后才怪异地看着姬轻城:“你……你说什么?”
“我的父亲,是否来自天族?”姬轻城问,她定定地看着梅湑,这便是她的猜测。
母亲是魔族长公主,不论父亲是谁,生下的也不该是凡人。
而她,却是一个纯得不能再纯的凡人。
《六界杂谈》有云,六界殊途,尤仙魔尔。十子九夭,表如常,实器物耳。
仙魔两族,本源便差别极大,宛若水火,无法相容。他们孕育子嗣本就极难,一旦成功孕育后代,十有八九腹死胎中或早早夭折。仙魔死胎外表如常人,实则是个绝佳的魂魄容器。
这个容器可仙可魔亦可成为六界中的任何一物,装进去的魂魄是什么,它便是什么。因而它也成了肉身被坏的游灵散魔、孤魂野鬼之类的必争之物。
身为魔界长公主,母亲最终却孕育出了凡人……
若她是孤魂野鬼鸠占鹊巢,却不该无半点孤魂野鬼时的记忆,反而真如普通婴孩一般,因而多年来她也不敢确信这一猜测。
但如今……
“阿湑,我是凡人,非魔,亦非仙,而我却是魔界长公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