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后许久的日子里,崔钰总能想起那晚的情形,他记得那一夜无比的长,他们两个依偎在床边,他看着她渐渐睡去,眉宇蹙在一起,哪怕在睡梦中也没有舒展开。
可就是因为她的不安,才让他更加坚定,既然她这么害怕,那自己就更不能有半点退缩。他不能放弃,也永远都不会放弃,他要带她彻彻底底将诅咒打破,真真正正成为她的救赎。
所以即便后来他又遇到过许多比那日难熬百倍的时刻,可都靠着心底最坚定不移的信念,一点一点地扛过去了。
第一缕阳光跃入窗棂的时候,床上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孟姜轻轻嚅动着嘴唇,费尽力气,却终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她努力睁开眼睛,透过阳光看见了不远处互相依靠着的两人,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
姐姐和姐夫还是这样腻歪,连自己醒了都毫无察觉。
复又闭上了眼睛,孟姜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她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什么而躺在了床上不能起身,只是这样一点动静也折腾不出来,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注意到她呢?
她真的很想余韵和珑香,很想喝一点水,很想有人扶她做坐起来啊。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虽是不真切,却莫名地惹得她心喜,嗯,就是这个人,或许这个人可以帮自己,可他是谁呢,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待到那影子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小姑娘的脸腾得就红了,怎么会是他?
周道务!她想起来了,那人昨日笑她抢了他的马忘了还呢。忍不住嘤咛出声,倒终于将一旁的冥魅唤醒了。
果然,果然这个人是可以帮自己的。这么想着,心里好像就不那么恼了。
“姜儿?”冥魅心喜地走到床边,眼圈儿几乎瞬间就红了,“怎么样,你好些没有?要不要我.......”魍魉两个字梗在喉头说不出,可还未等她找到更妥帖的说辞,孟姜接下来的话直接让她愣住了。
“姐姐,我觉得我应该还周道务一匹马,我不想欠他什么,不然以后成婚了,总好像矮了他一截似的。”
“姐姐,你说是不是?”
冥魅一时只觉得喉咙堵的难受,她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酸的不行,却还是努力扯了扯嘴角,强笑着应和她,“怎么会,你是公主,那匹马就当是他给你的聘礼不好么?”
“聘礼么?他已经给了我那么多聘礼了,还要多一匹马么?再说,那马是我自个儿抢的,不能算数吧。”
如果冥魅没有记错的话,她和周道务的婚事尚未挑明,又如何会走到下聘礼那一步呢。所以,她怕是将魍魉之前的种种所为全都尽数按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而将那个与她真正情投意合的人完全抹去了。
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可冥魅还是笑着戳了她一下,“你还是好好养身体吧,昨日你被邪祟冲撞了,贵妃娘娘在外面守了你一夜,我去叫她进来看看你。”
“真的么?母妃守了我一夜?哎,哪就这么娇气了......”
“昨日是中元节,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故意提到那两个字,可等待她的却是如水一般的平静。
“那其他人呢,没有受伤吧?”
“没有,”冥魅咬了咬唇,摇摇头道,“没有旁人,李淳风之前说你今年不宜议亲,可见是真的。不过好在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今后就再没什么忌讳的了,只需要叫太常寺的人做一场法事,就好了。”
没有什么别的人牵涉其中,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发生过。
冥魅走的时候,一时没看清路,差点就跌倒了。崔钰在旁边扶着她,却是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了。
眼前的阳光刺眼,像极了一梦华胥外的样子,因为和冥府的黑暗对比鲜明,所以让人觉得十分突兀,半点柔和之感也没有。抬手挡了挡,却发现自己再没有眼泪落下来了。
“汝南公主,临川公主如何了?”最先迎上来的是周道务,他此刻一脸倦色,看上去十分憔悴。
冥魅没有办法用“或许嫁给这样的男人对孟姜来说也不错”来安慰自己,痛失所爱而不自知,孟姜连悲伤的资格都被抹去了,她不知这样的结局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没事儿了,我有点累了,麻烦你去请贵妃娘娘来好么?”
点了点头,周道务看着眼前女子那样哀戚的神色,实在是对孟姜的安危放心不下,可转而又看见崔钰朝他点了点头,这才应下来。
回到崔府之后,冥魅大病一场,没有魍魉为她传递消息,阿黛便成了能往来冥府的唯一指望。孟婆送了许多药过来也不见效,只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直到来年春日里孟姜出嫁,她才渐渐缓过来。
那日赴完酒宴,冥魅便回到了泰山府。穿过层层回廊,她在府衙最深处的一所荒废了的宅院里见到了魍魉。男人坐在庑廊上佝偻着身子,手中不断把玩着那柄匕首,脸上的表情已看不出是悲是喜。
“她还好么?”他的喉咙干哑,一把声音苍老至极,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似是已经费了他所有的力气。魍魉倚在旁边的柱子上不断喘着气,其实那已经不算是喘气了,因为他根本提不上劲儿来,只能算是倒气。
“很好。”扯了扯嘴角,冥魅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你把她最后的神识留下了对么,为了让她不那么难过,你情愿她忘了你。”
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此刻在他的脸上,那笑似是比哭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