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以我才没有当着她的面生气……”泉娜收敛高亢激动的语气,按了按眼角,“可能我太久没面对现实,不小心忘记别人都怎么看我。这不公平,你们可以大大方方住进去,为什么我不能?”
残戈的眉稍微扬,莞尔,“所以我也出来啦。”
“你出来干嘛?”泉娜下意识反问,瞧见望着自己的那双湛蓝眼眸,倏而顿住,“等、等……你说、你刚刚说什么?”
残戈伸出被绷带缠得不露一块肌肤的左手,瞇着眼打量手的形状。
因为较少使用、锻炼的关系,他的左手肌肉量比右手还少,包覆在粗麻绷带下的肉柔软细致,五指纤细修长,夜视下单看那只手,甚至无法将其与残戈精壮的身材联想一块。
但是泉娜知道纵使他的左手纤细如旧,数年来不免有必须使用的时候,因而肌肉量再少,与当年仍相差甚巨。
“所以我也出来了。”嗓音干涩恰到好处,包裹若有似无的温和,残戈轻叹,“毕竟他们不欢迎琉璃泉人。”
“残戈……”一口气猛然倒抽,泉娜被气白的脑子很混乱,她试图从残戈的温柔耳语找出一点证实内心猜测的蛛丝马迹,但残戈却不给她机会,收起表情缓缓摇头。
泉娜不愿放弃,“可是你刚刚、你刚刚──”
“如果你事先知道自己断了手,就不会天真地以为后来出现的手是自己的。”残戈没有表情地说。
泉娜听玄飘交代过残戈当年摔下悬崖的惨况:断一只手、单眼失明。
身为赏金猎人,残戈身上的缺失为他带来极大的困扰,即使刚苏醒时的残戈蛮不在意,依然有人成天替残戈担心忧虑。而这个人后来下了极大决心,他请来精通生死域的晶语术师,强行治愈残戈。
至于生死域交换的代价……
不远处传来稳健脚步声,残戈和泉娜同时收嘴不语,于是零刃回来时就见一副奇怪的画面:明明刚才情绪不稳的是泉娜,怎么现在好像残戈也跟着情绪不稳了?
“大哥,你好慢。”泉娜强自振作起来,所幸她的动摇能被方才与旅馆主人的争执掩饰,否则她根本无法解释……
零刃目送残戈甩头走去黑要身边卸行李,边扳动指节轻快地说,“揍人需要时间,揍一堆人要浪费的时间更多。”
“你真的揍了那个女人?”泉娜半疑惑地问,“她可是手无寸铁的女人。”
零刃蛮不在乎,“所以呢?她如果怀孕我当然会放她一马,那是因为肚子里的小孩很无辜。可惜的是我要揍的时候她把她男人叫下来了,所以我揍的是她男人,就当替老婆受的吧。”
泉娜很怀疑明天他们还能不能好好进城镇,刚想继续问就给零刃一句话堵回来,“烬明镇的武装队真的够烂,没一个能打。”
这下好了,他们明天能不能进城镇都是个问题。
※
在废墟内生火过夜的好处是北风被阻于残墙之外,黑要跟小火儿和零刃的陆行鸟──零刃称牠为小灰,但陆行鸟压根不接受这跟宠物一样的名字──均塞在墙内四角各自窝着睡,泉娜吃完干粮便靠着黑要的身子休息,任凭火堆的星火跳跃旋转至脚边。
不远处零刃跟残戈正在交流明早进去找委托人的应对方式,两个绝城剑的男人谈及此事特别有默契,对谈得不亦乐乎。
泉娜透过火光偷偷窥视残戈,粗糙而坑坑巴巴的皮肤是他风吹雨淋无心保养的证明,他的脸没有立体五官映衬,但眉宇狠厉、线条刚硬勾勒出的脸有另一番率性。理当粗犷的脸却塞着一双湛蓝双眸,里头时而泛起水色,更多时候平静无光,似静水无边。
曾经,他也有如零刃那双眼凌厉、美丽的狼瞳。
泉娜不是感慨,她几乎未曾参与残戈的过去与感情,只从旁目睹翻天覆地的变化,深感唏嘘的同时,无能为力。
她能做的就是确保残戈的安全,同时确保残戈不回去边境市。
这种听起来很艰难实际上很简单、但完全无从下手也无人指导的任务,于她而言既难做又好干。她不像玄飘跟水麟,对过去的残戈熟悉无比,为残戈每次震慑人心的发言都心惊胆颤;可正因无法比较,她浑然摸不清与残戈交流的方式,以及确认对方情绪的方法。
以至于她近几年终于发现残戈的情感表达方式愈来愈形式化后,她变得很焦躁也很不高兴,试图利用争执找回过去的沟通节奏。
结果不须明说,失败得十分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