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好吗?’
突然听到自己问了这么一句,眼前的银发男子冷着脸转回来看自己,眼眸里有说不出的寒凉。
……别这样看我。
‘他还好吧?上次他抱着我哭好久,哭完我就没看过他了。’
‘……他很好。’
不,别骗我,他一定过得不好。
他肯定躲在哪个角落哭泣,因为我把他忘了,我忘掉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而他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把我送离最危险的暴风圈。
因为他爱我,还是因为我太爱他?
现在的我,还能不能爱?
只要想到他我就会疼,不分黑夜白天,纵使没有意识还是在疼……好痛,真的真的好痛。
但是我不想忘掉。
这是我延续记忆唯一的线索,胸口永远被压迫的痛觉会提醒我,我对他的感情必然存在着。
我想把那份感情记起来,忘掉什么都无所谓,我只要那个东西,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都可以忘掉──
“弟弟,醒了就张开眼睛。”零刃温暖的掌心轻抚残戈额前的浏海,残戈漠然睁开双眼,上头凝望他的铭黄狼瞳映入眼底。
零刃撑着身子坐在他旁边,见残戈醒了便收手。他的表情不如以往张扬开朗,却也谈不上柔和,失去所有情绪的脸反映不出心思,只余落于烛灯灯光外被黑暗罩住的俊俏脸庞。
残戈本想继续躺着,见零刃默不作声盯着他,颇为不自在地爬起来,这才发现他的左手没有绕上绷带,完整地暴露在灯光下。他轻嗤,转身去找绷带。
“别找了。”零刃开口,“我不会让你缠着当没事。”
残戈胸口陡然升起一丝火苗,湛蓝的眼眸变得凌厉,“你想做什么?”
零刃哼笑,“你想把水麟给你的手藏到什么时候?看就知道左手是先前装上去的东西……”
这份事实在泉娜与残戈之间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讨论的秘密,数年来泉娜避而不谈,残戈也尽力不当一回事,如今却让零刃用事不关己的语气戳破。残戈冷着脸握紧左手手臂,眼底写满警戒。
他不能让水麟的手受到一丝伤害,曝晒不行、留疤更不能。
他死也不会让零刃动他左手一根寒毛。
见残戈的反应如此敏感,零刃微不可察地叹气,“我是你二哥,怎么会伤你?傻小子……忘掉谁都不要紧,没人怪你,你也别怪自己。”
“所以?”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零刃瞇起眼说,神情总算不再严肃,“残戈,你还是你自己,所以做你自己就好。我猜你会反问我什么是自己……你有没有发现,当我要你别找绷带,你的第一个反应是打算为了左手跟我拚命?”
残戈保持沉默,拒绝回答零刃。
“蠢货。”零刃挑眉,“这就是你啊。”
“……我?”
“要不然你前面活二十年在做什么?为了琉璃泉的小水儿喊着要考赏金猎人、天天跑不见人影就为了找小水儿玩,再长大一点北上训练时也是……你的人生绕着他跑,现在你告诉我你忘了。”零刃说,“但这很重要吗?保护他变成你的本能,只要知道这件事就够了,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什么?”
残戈的内心五味杂陈,他猛然站起向后退一步,试图不让零刃察觉自己的动摇。
“很痛吗?”零刃跟着起身,大大的身躯直接挡住烛灯的光,“你离他那么远,又弱得保护不了他,很自责吧?”
澄澈的湛蓝眸子泄漏一丝哀伤,少得连残戈都没有发现。
他为何而挣扎?遗忘所有与金发人儿相处的过去、遗忘所有引以为傲的力量,他肯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没有能耐回去面对想保护的人,甚至连对方是否在乎自己、想着自己,都快无法确认……
然后他失去存在的意义,只剩痛觉拍打在心坎,逼自己继续活下去。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
想不起来,真的没关系吗?
可是他真的好想、好想把它记起来。
零刃大步走向残戈,一挥手臂把残戈揽进怀里,完全不给残戈任何反抗与呼吸的空间。身体的热度包覆住残戈,残戈错愕地试图推拒,却徒劳无功。
“哭出来。”零刃低声命令道。
残戈咬着唇,奋力与颤抖的眼角对抗,“滚。”
“哭出来,你尽管脆弱下去,未来出任何事哥都会顶住。”零刃说,“在你重新找到小水儿之前你都可以脆弱,哭不会死、大不了对我发脾气,我奉陪到底。相信我,我会陪着你变强,到时你绝对有能力保护他。如果谁要把你们拆散,跟我说,我一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你少自以为是。”残戈皱着眉头,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我也忘了你,我跟你一点也不熟,不要擅自把责任拿走。”
他是男人,他是要保护别人的人,他不可以卸下武装表露自己的脆弱……
零刃倾身用力抱紧残戈,几乎要把亲爱的弟弟嵌进肉里。他眨了眨眼,缓缓地、自喉头发出沙哑的笑声,“你忘了,但我还记得。只要你依然姓绝城剑,你就是我的弟弟,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当个小孩,而做为你的二哥,我会永远支持你。”
残戈没有哭,他当然不会哭,他早就把眼泪全掉光。
他笑了,笑得像低语啜泣般,久久没有再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