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间的排水孔被大水挤得喘不过气,当泉娜狠狠坐倒在地,浅浅的水花高高溅起,冷水侵吞她的体温。
她颤抖着,蓄积在心的眼泪突然夺眶,“残戈,你看我……你看着我……”
残戈的眼底没有神采,他连看都不看,恍若没听到泉娜的哀求,他的脚掌踩进水中,带着大量冰凉水气如幽灵般穿过泉娜,走出澡间。
彼此身躯交错的瞬间,泉娜瞪圆了双眼。
“别、你别──”她用力转头,只来得及捕捉残戈走下楼梯的背影。泉娜再也无法顾及自己,她踉跄爬起冲进楼梯间,一把抓住残戈的手──
随即被残戈大力挥开。
“啊!”泉娜顿时失去平衡,半滚半摔跌下楼梯,后脑勺撞到墙,尖锐的疼痛刺激得泉娜眼前发黑。她颤抖着想把自己扶起,睁眼就见残戈下了楼、转身离开。
她哽咽着吸了吸鼻子,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
可是如果连她也放弃──
“残戈!”泉娜朝空气大吼,“你回来!他不在啊……他不在这里啊!”
残戈不会听的,她知道。
所以泉娜完全不给自己恢复状态的余裕,她全身酸痛且发冷颤抖,站直很困难只能扶着墙壁下楼。一楼客厅有长长的水渍一路延伸向门口,那人似乎忘了要关门,外头风雨刮入室内,带来雨水与凉风的气息。
泉娜跌跌撞撞冲出大门,大雨如瀑布瞬间洗遍她全身。残戈站在空无一人的石街上,赤脚望向天空,任凭冷雨如澡间的水落在他身上。
“残戈,我们回去,不要在这淋雨……”泉娜冲过去,这回她没有拉住残戈,她快走到残戈面前抬头看他,不出意外地与那双无神眸子对视。
她必须说动残戈,不管这么做有没有效果,“残戈,你看着我。水不在这里,我知道你很想他、很爱他,但他不在这里……如果你想找他,你可不可以……至少跟我一起、在这里等玄飘?”
观察残戈冷漠的神情泉娜便心知肚明,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但她不能放弃啊……她再怎么无法承受,她都不能放弃啊!如果她跟残戈一起放弃、一起哭,谁来帮他们?谁来带着他们走?
“他不要我了吗?”残戈突然开口。
“没有,你不要这样想……他没有不要你,他在等你回去、他一定在等你回去。”泉娜蹙眉说道,每个字都因为湿冷而发颤,“可是你要好好的啊,你不好好的怎么能回去?我们一定会把你治好,所以你别慌啊……”
残戈低头看着泉娜,被雨水浸湿的眼微微瞇起,竟悄悄地落了泪。
泉娜哽住呼吸,压抑想哭的冲动。
“他不要我了。”残戈的声音破得彷佛弱兽的哀鸣,“这样的我,水麟还要吗?”
“残戈?”泉娜诧异惊呼,“你、你想起来了?难道──”
“不,我想不起来。”第一次,泉娜听出残戈的崩溃,即使声音虚弱得如何平静,她都无法忽视其中的无能为力,“我怎样都想不起来,无论我怎么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妳说的、任何人说的都没有印象……”
“没关系,我们可以──”
“可是,会痛啊。”残戈闭上眼,平静地低喃。
泉娜收住本来要说的劝慰话语。
‘可是,很痛啊。’
她彷佛能听见残戈不再说话后的每一句沉痛呼喊,逼得她再也忍不住刚停歇的泪意──
她已经没有办法……安慰任何一个人了。
无论是哪种形式的劝慰都是谎言;无论怎样下定决心坚持着,到头来都会被现实打击。残戈努力七年,泉娜便也努力了七年,可是时间流逝过后,他们依旧看不见希望,只能用玄飘离去前的要求命令彼此保持正常。
二十岁到二十七岁,都这么久了……怎么上古神还是如此残忍,非要他们离得那么远、非要残戈忘记一切抛下曾经有过的回忆?
泉娜找不到原因说服自己,心底有个念头蠢蠢欲动,想带着残戈回到边境市,去找已经成为他人丈夫的水麟。
“残戈。”泉娜垂首,盯着自己握紧的拳头兀自开口,“我们回去找水麟好不好?”
不要管玄飘,回去看看边境市、回去找水麟。
残戈没有回应她。
得不到响应的泉娜禁不住气馁,遂伸手去拉残戈的左手。结果她竟直接把残戈拉往自己身上,男性的重量压了过来,泉娜连叫喊跟挣扎的余力都没有,跟着残戈一同摔倒在大街上。
“痛……残戈?”泉娜晃了晃摔在自己身上的残戈,她突然觉得不对,扯着残戈的头发硬把脸转向自己。
他昏过去了。
“残戈?别吓我……欸!”泉娜轻轻拍打残戈的肩膀,心底的慌乱如雨中的浪涛低伏一阵后又高高掀起,“不要开我玩笑……残戈你醒来、你快点醒来啊!”
大雨还在下,他们像无助的羔羊瑟瑟发着抖,而暗夜是虎视眈眈的野兽,吞没他们的勇气与理智。
泉娜努力弯起腰撑起来,尽可能为残戈挡住雨水,即使这么做几无用处。
“不要……”指尖努力拨去落在自己额前的雨滴,泉娜低声啜泣,“不要这样对我们,拜托……”
“没事。”
雨突然不再落下。
泉娜睁着朦胧的眼慢慢抬头,大雨淅沥哗啦下着,只是他们身上再无落雨,而她身边多站了个人。
“还好吗?”零刃温暖而低沉的嗓音伴随雨声响起,“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