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 云山流言四起,道长衡真人与弟子程滢过从甚密,更有人称,曾见程滢夜半出入长衡真人书房许久不出, 颇为失礼, 一时之间众人大哗,多有私下议论者。长衡真人乃出家之人, 肩负光耀师门之重担,理应恪守执礼,潜心修道。若此事出在迟琴、齐风身上也就罢了,偏生流言指向长衡, 这就是万万不能的了。门中从山下救上来的百姓, 时常望殿朝拜,视掌门真人为仙人, 男女情爱并非丑事, 但放在长衡身上却是桩极糟糕的事情。
迟琴、齐风身为门中长老, 自然不能任由事态发展, 这日疾风匆匆,两人同赴后殿与长衡提及了此事。
“师弟,你莫忘了出家修道是为何,师父多年教诲在前,云山之外尚有诸多祸事, 你比我二人年纪轻上许多, 但坐在这位子上也有数年了, 莫要走错路啊。”迟琴苦口婆心的道。
长衡真人眼中清明,他屈指扣在桌上,语气淡然道:“师兄不必担心。”
迟琴与齐风面面相觑,但闻他言语意外平静,好似确实与程滢没有什么,两人心头一块大石慢慢落下。
正在这时,又听长衡接着道:“流言蜚语伤人,阿滢是我弟子,自当保全她的名声。云山掌门历代脱离红尘,但门中却并非没有还俗的先例。”
话音未落,已溅起轩然大波,迟琴和齐风霍然站起,双双愕然,道:“师弟,你说什么?”
长衡真人面不改色,向两位深施一礼,道:“正如二位师兄所见、所闻。”
两人脸色都已不好,齐风更是苍白里透着铁青,并指如刀,指着他道:“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云山有门规,五百年代代传承,掌门需为出家之人,若你还在这个位子,便不能存还俗之心,否则轻者于门中面壁思过百年,重则鞭废道行逐出云山。你以为众师叔祖都是无情之人,才立下这等规矩?”齐风气得身子发抖,瞠目死死盯着长衡道,“建派容易守派难,如今这世道,哀鸿遍野,便是弟子们日日出去救人,也救之不尽,众位师叔祖生逢乱世,心知唯有云山稳,方能看顾四下百姓。”
“师弟,你为一人乱心,我当你修行不够,你自去修炼。但为一人破例,枉顾门规,枉顾肩上责任,我不能饶你。”齐风厉声道。
长衡真人面上未因他的言辞有何变化,像是早在心中思量过数遍,抬眸叹道:“师兄,你知我数年来从未违背过门规,但有一件事,师兄确是错了。”
齐风咬牙道:“有何错处?”
长衡施了一礼,他眉头微蹙,目中却朗朗,似清风卷着流云,道:“师门教诲,长衡一日不敢忘,但世间众生、众情平等,无优劣之别,无大小之分,师叔祖心怀天下,却将世间之情划为三六九等,吾不以为然也。”
迟琴和齐风眼中皆是不敢置信之色。在他们的印象里,长衡真人知规守礼,清淡平和,从不沾染红尘,多年以来都是如此,如今竟像变了一个人。又或者,长衡内心深处就是这般想的,只是他们往日不曾发觉?
长衡言毕欲退。
齐风赤目喝道:“站住!”
长衡停住步子,敛目垂睫,压下眼中翻腾的神色。齐风眼眸通红,道:“你莫要一意孤行,我不允,云山上下更不允,何况那程滢乃是你亲手带大的弟子,若你二人在一处,便是真真切切乱了辈分,坏了规矩!”
长衡只顿了一下,未再开口,衣袖划过一道轻弧,迈步远走。
齐风心头大震,几乎跌进椅中。
他喘着气,指着长衡已经消失的背影,手直发颤,说不出话来。
迟琴眼中有深色,他看向长衡离去的方向,抬手扶住齐风,道:“师兄……”
齐风闭了闭眼,脸上尽是苦涩,道:“不能让一个女子毁掉云山,或许长衡说得对,这世间情爱无有差别,但云山担子重啊,古来诸多门派,没有一位掌门还俗,抛下重任不管不顾。”
迟琴叹了口气。
“师兄,此事我二人需从长计议,既然事关程滢,不如我们召她来问一问。”他思索片刻,道。
齐风一怔,咬了咬牙道:“也好。”
程滢是被严离带到大殿的,严离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陌生和迟疑,程滢心知他为何有此反应,咬了咬唇兀自不言,严离看了她一眼,略带叹息,道:“小师妹,我不知你要做什么,或者想得到什么,但听师兄一句,谨言慎行。”
程滢默然。
严离在殿门前停下,道:“两位师叔正在气头上,你自己保重,莫要惹恼他们。”
程滢神色憔悴,点了点头,在他转身时,忍不住唤了一句“师兄”。
严离拍了拍她的肩膀,念及多年师兄妹情分,宽慰道:“别怕。”
程滢望着他,泪光充盈于目,隐约却有旁人不可轻易觉察的执念深藏其中。严离注视着她推门而入,身影湮没在晦暗的光影中,他眉宇间攀上几许忧虑。
他立在大殿阶下,看日头一分一分的挪移,怔怔出神,近日云山被流言充斥,大家也无心走动,白日里欢笑也少了,大殿前显得冷清空旷。他心绪飘远又折回,在几刻之间团成乱麻,便是这苍穹青天之上,白云遮住阳光也会留下阴影,何况凡人行走于世间。
大殿中突然炸开一声脆响,那是瓷器狠摔在地的声音。严离一惊,三步并作一步,点地掠向殿门。他暗自咬牙,扯开沉重的门扉,果然与他猜想的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