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走出不远,迎着月洒辉芒,户巷透窗灯火,夜风拂面,倒是惬爽。
长安街人已鲜少,不似白日喧嚷繁盛,偶余几片落叶被风卷起落下,街上身影渐长,缓步慢行。
谢玖身姿修长,俊俏雅致,束过男儿发髻,余下乌发顺垂身后,发尾随风微起。气质容华似无暇美玉,又如山中茂林修竹,洒然飘逸,光风霁月。
却是神色厌淡,眸中清冷无物。
一路静默不语,唯闻三人步履此起彼伏,闲缓悠长。她瞥过身后,除却苟胜,那孩童亦步亦趋跟随身侧,安静而内敛。
本不愿节外生枝,哪知还是有意料之外,恰如波痕漾开。这孩子既已由她阴差阳错领走,谢玖无意为难他,慢声开口:“你是唤作呈意?”
月光清寂里,呈意低眉恭谨,“既随了主人去,但由主人赐名。”
声音清脆细腻,正与月光相和,话语间的心思,较之同龄,多了份难得的机敏与灵慧。
谢玖忽而就笑了,远看淡星明月,长灯数里,嘴里说道:“呈意这名字甚好,也无需作改,往后你是谢府的家仆,那便……再冠上谢姓罢。”
呈意面不改色,依旧垂着眉眼,“是,谢呈意记下了。”
晚风携过些许夜里潮意,浸润长安枝条柳叶,星河明淡,薄云掩月,大道连接狭斜,空寂宁和,是以此间悠缓行步声,更为兀显。
苟胜跟随旁侧,抑制不住几番抬眼,见谢玖神色平和,拧着眉头终是开口,“主人……苟胜心中有一问不解。”
原不该他多嘴,可这一路行来,若只言不发,未免乏闷。
谢玖也懒得移眸看他,只轻启唇:“先时便见你面容怪异,想来憋闷许久。也罢,趁着月华舒怠,讲来听听。”
苟胜大喜,顾忌谢玖心绪难稳,倒也说得小心,“苟胜听秦楚楼主讲说,您白日遇见东陵世子,还、还与他交道一遭。方才再遇晏斐公子,您却是眸色冷清,少带客气。”
他见谢玖面色无异,舒心继续,“虽说抑制脾性,易冲心肺,于您身子不宜,可主人……怎就只对晏斐公子,失了往日的圆和。”
谢玖本性克敛,这些年里休养病躯,性子更是养得平和温淡,除却与莫璃公子关切事宜,少再有大喜大悲,于旁人更是云淡风轻,惯以微笑待之。
不作喜悲,看淡得失,安守本心。虽沧桑似七旬老翁,于她而言,或也是幸事。
怎今日见着晏斐公子,言语隐约显出苛意了。
苟胜心中费解,这半路来如何也琢磨不透,此话问出,谢玖倒干脆,语中带笑只说,“你惯只听人家只言片语,怎知我对独孤怀谨就客气了?”
她遇东陵世子,实为恰巧;与他一顿交道,乃至赎下呈意,却皆是谢玖有意为之。
只为堵塞阻拦了他去。
“说来独孤怀谨与晏斐倒有些相似,心思深沉狠戾,偏还以温润端方示人。我于独孤怀谨,言谈举止亦有轻慢无礼之处。一来,心愤难平,如此确叫我快意几分;再者,他善多思,一向谨慎疑虑,若谢家家主性子傲岸,使些无足轻重的绊子只作消遣,这般耿直无脑,倒更令他懈怠。”谢玖缓缓道来,眸中光芒几番明灭。
东陵王府腐肉作生,满面虚伪,竟还欲与谢府相安无事。
真可笑至极。
苟胜听谢玖讲完,不觉有甚,却依旧拧着眉头,“东陵世子与谢府私怨难消,主人不愿曲意,轻嘲几句,倒也说得过去。可……晏斐公子温雅从容,更未暗害主人,何至于主人,要将他与东陵世子并提了去?”
晏斐虽隐藏许多,心思亦难琢磨,苟胜抬眸一眼也能瞧出,他于谢玖,毫无敌意。
先时那垂眸不语的卑敛姿态,更是惹人怜惜。
谢玖怎就视若不见。
轻风之下,谢玖浑不在意,“哦,便是并提了,那又如何。我偏生不喜这类人,满眸温柔,和言善语,却隐藏极深,叫人看不通透。你只见我失了往日的圆和,言辞多有犀刻,殊不知以他那性情,心中唯有权衡算计,就是我嘲弄更甚,晏斐亦忍得下来。”
说罢侧向呈意,“呈意你说,是与不是?”
呈意乖巧作答,“主人所言,自然是这样。”
身为奴仆,苟胜自不敢讲主人的错处。谢玖一番温言,细细琢磨间,亦带着旁人难有的不屑一顾,好生骄贵。喜与恼随性,她惯有这份底气,可苟胜心间多一分思量,如山月泉水总挥之不去。
淡看远处几点流萤,光芒极微,月华铺泻下,他几经犹豫,细声说道:“主人不觉,晏斐公子的举止身姿,与,莫璃公子几分相似吗?”
言语顿时消散在夜晚凉风里,轻似发丝落地,几不能察。盈月悬于上空,流云半遮,寂静无声。粗树承月夜流光自伫立不动,街上三人缓步未顿,静默无言。
夜色向来容易掩盖思绪。
久得好似有滴水落地,归于虚空。
谢玖声音比风还轻,“你是他捡来的,自然多牵念他。”
***
新帝亲政愈近,各地藩王与贵门,陆续皆抵长安,楼阁酒肆客似云来,好生热闹。
泠月自那晚等至谢玖归来,却见她又是副无关轻重的含笑模样,心中气恼无泄,如何也不再离开谢玖半步。
谢玖好笑,随她而去。只着人将呈意带下去,好生教导,未再多理会。
城中枝叶繁密,日光浮盛,正是午膳时刻,谢玖不愿房中背日影久待,换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