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仲柒一直昏昏沉沉的,失血过多浑身无力,兼之伤口还未愈合,为了不多受皮肉之苦,她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睡不着,便想事情。
翻来覆去,噩梦连连。不是杀戮便是离别的场景,但也只有在梦中,她才会偶尔窥见公皙商陆的身影,梦醒之后,更添怅惘。
宫里派来的人送上名贵药材,王上并不急于问罪,倒十分体恤关怀,仲柒打听后才知。南营将士在寻到她相距不到一米的位置,发现了三颗快要被黄沙掩埋的叛匪头领的首级。
她十分清楚,当日,他们追击叛匪深入沙漠腹地,从未与之交战,那三颗叛匪的头颅,只可能是公皙商陆取的,特意放在她身旁。
他做事向来周密妥帖,怕她回朝后被王上降罪,连后路都帮她想好了。因为这样一来,此行虽两败俱伤,也算完成任务。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没用了些,到最后一刻,也免不了受他照拂。
大楚国的司马是个女子,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晓。前司马仲昊商虽纳妾两房,但直到战死的那一天,膝下仍只有嫡妻鱼氏所生的一个女儿。仲家累世军功,司马一职传袭了近百年,若无战将继任家业,势必要被楚王抛弃、同僚打压。仲昊商命中无子,但见嫡女仲柒自小喜欢舞枪弄剑,谈及兵法谋略也颇有心得,故每每出征都将她带在身边,用心教习,是以仲柒从小扮做男子装扮,随父征战沙场多年,无论是在谋略还是武力方面都要强过同龄男子很多。
仲昊商战死之后,仲柒因军功显赫,在军中又得人心拥戴,深受楚王信任,破例加恩承袭其父司马一职。也因她身为女子,楚王为保军心稳固,免遭闲言碎语,一直以来都委派心腹医者替她看诊疗伤,更严命所有知晓仲柒女子身份的人不得对外泄露,这次也不例外。
专门替仲柒看诊的医官姓魏,挎着药箱从偏门颤巍巍而入,稀稀落落的几根花白胡子在唇边抖动,说话缓慢而有力。
他敲门进房之前,仲柒刚喝了星儿送来的清粥,清粥寡淡无味,只咽下几勺就再也吃不下去了,索性让她端下去晚上再送过来。
几日休息让她比刚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要有力气些,也好应付接下来络绎不绝的探病者。
那些携厚礼前来探病朝廷同僚,倒也不全是客套应付,还真有几个是在乎她的伤情的——毕竟大司马职位不同于其他,她若是死了,楚王只能从其他人当中另择战将。
所以,即便是要职、手握重兵,正当此多战的年头,楚王秣马厉兵,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还是很少有人愿意接手。
也只有她,自打生下来就没得选,硬着头皮接这烫手山芋。
魏医官轻门熟路,司马府从偏门直到主卧庭院的路早已烂熟于心。也是习惯了,仲大司马每次从战场上回来免不了一身的大伤小伤,他闻讯必须尽快赶过来,偶尔还要小住几日,久而久之,府里逛都逛熟了。
脱下军装的仲柒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秋高气爽,被褥多添了一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星儿挑开帘帐,用软枕垫在她身后,将她扶坐起来。
还是一身白衣似雪,墨色长发未束散在身侧,微微敞开的衣领可见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那是几年前的旧伤。她原本肌肤白皙,这疤痕宛若一条条丑陋的蜈蚣爬在身上,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了。
可惜了这副千娇百媚的身子。
魏医官心里感叹着,跪地行礼,见仲柒没有指示,兀自行完礼后又站起来。
屋子里充斥着苦涩的药味,还有挥散不去的淡淡血腥气。魏医官蹙紧了眉头,取出手枕,一手轻捏胡须,一手将三指搭于腕上,替她号脉。
他的眉头舒展开。仲柒脉象虽然微弱,但已趋于平缓。
魏医官想起那日她血淋淋地被送回司马府,王上连夜派他外出看诊,言语间大有治不好就提头来见的意思,心里不由后怕。
他还没医治过这么重的伤,仲柒浑身上下七八处伤口,特别是胸口那枪位置十分险要,距离心脏只差两分。若不是歪了那么一点,她是神仙也难救。
清理伤口的血水一盆盆抬出屋外,魏医官大汗淋漓地守在屋中候了三日。司马府不时传出哭声,府里上下都准备好了出殡事宜,连名册都已草拟完毕,就等着人断了气好把白幡灯笼往门上挂。
不料等了十几日,硬是被星儿把人给哭活过来了。
现在,伤口止住了血,只需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是。
魏医官把心放回肚子里,仲柒不死,他的脑袋也就保住了。
随后取出小笔沾墨,低头刷刷刷开药方子。落笔龙飞凤舞,每一样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珍贵药材。想来以司马府的财力,什么好药用不上,把她放药罐子里泡上十天半个月,保准能活蹦乱跳。
“这是方子,按方抓药,药材缺一不可,用小火煎熬半个时辰,巳时和酉时分两次服下,七日后若有好转,老朽再重开方子,”搁下狼毫小笔,魏医官将绢布叠起交给侍奉在旁的星儿,吩咐道:“你且下去备药吧。”
星儿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仲柒,见她还是面无表情,心里默默叹气。再看手里的绢布,龙飞凤舞地写了十几种药材,都是平日里极难见到的,心中不免诧异。
她们家主得的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一般好点的伤药就能有效用,这老头怎么尽开些稀奇古怪的药方?
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