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风忽然急了些,一抹黑影至。阎王倨傲的笑着,斜眼看了看月老,“月老真是越来越闲了。手伸到我地狱来了,嘴里还说着,不想多管闲事。”
“说起来,天界的人,这点上倒也还是一致的。”
月老脸色变了,红袖一甩,“阎君一口一个天界的人,莫不是忘了。我这样的神仙见了阎君也得尊称不是。您也是神,天上地下,地下的神。”
阎王的眸子一冷,骤冷的风就击了过去。我却只是轻轻喊:“这位道人,喝汤吧。”
月老闪过阎王的风,温润的拂了拂衣袖,“阎君好意扇风,月老多谢。”月老转了头,看着道人,“方才问你之事,还望如实告知。我也好不负阿如所托。”
我深深望一眼他,轻笑一声。好一个不负,他话里的话,真像一个笑话。
道人不喜不怒,稳稳放下碗,“多谢仙人好意,贫道虽不记得仙人口中的阿如乃何人。却依然万分感念她的好意。”
“如此看来,贫道所做损毁修为之事,却更问心无愧,问心无悔了。”
月老眼角余光扫向我,淡淡一望,并无异样,亦无波澜。他温和笑,对着道人说:“明白讲来,我也才好帮你一二?”
“哈哈哈,贫道还是那句。多谢好意,贫道并不需要。”道人不卑不亢的回。
“贫道一生,不可说自己救人无数,降妖除魔无数。但也穷其一生,做了本分应该之事。只是初出茅庐时,降妖至西南山,遇了陷阱。险些丧命……”
“当初,是一位小妖拼尽全力,救我。贫道才得以活。几十年之后,再遇此妖。明知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性单纯的小妖了,却还是选择放她生路。将她偷渡至西灵山仙气充沛处,渡她功力,望她能够悔悟自身,修得圆满。”道人盘坐在我的驱忘台之上,神色淡然。像一位老者,平淡讲述自己的生平。
“可后来呢?你救那妖,得了法力,跑去人间为祸。你可曾,后悔?”月老叹息着问道人。
道人却笑着摇头,“贫道只怪自己,并没有真正渡她圆满。从不悔自己,报错了恩。”
“贫道再无他言,还请仙人替我谢过阿如姑娘的心意。”
月老收回了情丝,淡淡叹息,“如此,我亦无法帮你。”
贫道再次双十合十,谢过月老。端起我面前的汤,说:“破费孟婆一碗汤,来生再相忘。”
我失笑的摇头,“成仙与你只差一步,你却如此清明。我这碗汤,权且当酒,替你送行罢了。”
道人回我:“若要是,无情无义成仙,那有情有义做鬼。也无妨,无妨。”
阎王轻拍起手掌,“我这黄泉的鬼,倒也不全是些蠢货。”
“你算一个明白鬼。”阎王挑眉看向道人。
道人的话,让我噎语。我终还是望了一眼月老,他的眼神也落在我的身上。我回过头来,对道人说:“来世,必过百年,再来我这讨汤喝吧。”
道人爽朗的大笑几声,便仰头喝汤而去。他脚下路,是奈何桥,是轮回道。他的身影,渐渐模糊。
黄泉风起,黄沙遍地。月老的红衣翻涌朝我走来,他递与我一个白瓷瓶,“此乃情花露,于孟婆,或许有益。”
我望着他,他终不再叫我阿香。他说的是,于孟婆,或许有益。我笑笑,并不推脱。情花露于别人只是良饮,于我倒确实是极好的,修复仙灵的良药。
我伸手接过他的情话露,“多谢月老上神。”袖笼里的合月钗隐隐认主,发出淡淡的红光。我不也掩藏,径直拿出合月钗,递与月老,“上次听闻,此钗,乃上神之物。如今,孟婆受您恩惠,无以为报,唯有将钗物归原主。以表心意。”
月老怔在原地,手轻轻拂过合月钗,“你真的不要?”
我回他:“物归原主。”
月老叹息一声,握住了合月钗,“你既在意,我便先保管起来。”
“这钗,最初是给谁的,最后还该是谁的。”月老眼神坚定,将钗收回袖内。
我低下头,只顾着添弄骨头,半晌无言。过了一会儿,我还是抬头问他:“听闻阿如仙子已有六七千岁。孟婆实在好奇,她如此仙根仙骨,为何连个低阶品的仙娥都不如?至今,仍还只是童仙模样?”
月老不曾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以为,我会问她,为何天界会制造出一个阿如。他将这个问题的答案,反复练习。
却不曾想,我问的,是阿如的修为。他望着我,久久未答。
我望着他,轻描淡写。
我们,终不再是曾经那般,彼此了解。我们都再也无法,揣测彼此。
过往,终成云烟。
阿如究竟为何,六七千年却仍然只是童仙?我迫切想知道的,还是与自己有关的。月老,你现在可曾明白,我早已不是阿香……
我是这,黄泉地狱,鬼不鬼,仙不仙的孟婆。
“哈哈哈,本君今天可算是看了一场好戏。”阎王突然怪笑几声,“黄泉今天的风,果真是刮得稀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