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哥回到府里的时候,阿岁和王更私定终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城里。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快马加鞭一路赶来,到底还是错过了挽救阿岁。他觉得自己深深的辜负了父亲所托,虽然长姐没有做妾。可与一个长工私定了终身,到底还是……
枫哥回了书信给父亲,又悄悄将此事隐了。提了王更的身份,又将整个庄子做成嫁妆,陪嫁了过去。虽没有大势张扬摆酒席送阿岁出嫁,但也算全了父亲的心意。父亲回信:“如此便罢,此后再无关系。”
阿岁乐得开心,在庄子里和王更过起了幸福的小日子。婆婆笑着叹气说:“唉,虽少了荣华富贵,失了身份尊贵。但到底,如了你娘的愿,你这一世平安如意便好。”
阿岁和王更一直过到了白头。也曾吵闹过,红过脸,这王更却从没有一次让阿岁落过泪。阿岁一直未有生育,王更也一生不离不弃的和她过着。外人谁若是提一句阿岁的不是,王更必然要红着脸,硬着脖子发脾气吼回去。护犊子的样子像一头倔牛般,庄子里的老人都笑着打趣他:“你家阿岁喊你回家吃饭嘞!你还不跑快点!”
直到王更七十那年,王更病逝于塌上。他走之前对阿岁说:“老婆子,我怕是要……对不起……你了。先你一步,留你一人……冷被而卧。你万要看开,此生有你……已是万幸!若是我……见了那阎王,也定求他……让我在……黄泉地狱等你。我再和你一起!……老婆子,你定要好好的!”
阿岁红着眼睛,泪水滚落在被褥上。她重重的点头,说不出一句话。开口便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进了嘴里,又咸又涩……
王更死后,阿岁昏昏沉沉的昏迷了几日。庄子里照顾着她的人都说:“这老太太怕是也要不行了……”
可她后来竟又好了起来,还和从前一样能吃能喝。只是她记忆错乱了。常常认错人。见了谁都认不清,看着壮实一点的后生她就喊:“王更!你来呀,过来呀!”
大夫说她是痰迷心窍,失了神智。
阿岁就那样在没有王更的日子里,又活了十年。直到现在来了我这黄泉地狱,她依然记不得王更早就已经死了。先她十年来了这黄泉地狱。
我合上了阳卷,看着不远处急忙赶过来的老头。他的步履蹒跚,佝偻着背,朝着我的驱忘台走来。黄沙盘旋在他的脚下,钻进他陈旧的鞋子里,磨砂他的脚底,他也不在意,依旧匆忙的赶着过来。
他走近时,我才唤他:“你来了。阿岁刚刚喝汤走了。”
他看了看远处那一抹熟悉的声音,眼圈红了,老泪酿在眼里,“她来了。”
王更死后到了黄泉地狱里,他求阎王让他留在地狱时,阎王原是不允的!他竟然在鬼门关外整整跪了三年。跪坏了一双腿,膝盖严重烂了,流着水侵在黄沙里,引了牤虫绕在地狱嗡嗡乱叫着。阎王听得烦了,才允了他在这地狱里,做一个扫沙的差事。
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了。我端了汤与他,“快去吧。你们本就是有缘的。”
他先跪地拜我,才起身喝汤,又依旧步履蹒跚的走去奈何桥……
黄沙漫天而起,一片黄烟朦胧中,一前一后,两个蹒跚身影,交错在这黄泉地狱里。若你仔细看去,走在前面的老妇人,她的嘴角正噙着笑,眉眼上也飘着笑,她的步子极慢,似乎要等着谁。
后面的老头子,嘴角杨着藏也藏不住,盖也盖不住的欢喜。他的步子极快,像是要追赶着谁。
八百里黄泉,远远的落在她们身后。黄沙漫天飞扬,狂风大作,抹灭了一切的痕迹。只有黄沙地上却深深的刻着她们歪歪斜斜,一前一后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