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雪过,许氏跌打馆里的大肚番婆已生了两个,被自家男人喜气洋洋地接走了。剩下的几个也有临盆在即的,男人们便在医馆附近的客栈住下,随时等着抱娃。
稳婆都是上了年纪的,不愿沾番邦的血,可怜许茂一个接骨大夫连着接生了两个白胖娃,其中一个还因为头大折腾了大人一天一夜,等许茂筋疲力尽地走出屋子,看着桌上何姑娘煮好的猪血汤,哇地一声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许茂病了,口舌生疮,气虚无力,躺在床上连吃饭力气也没有。郎中看过了说是虚火上冲,多休息就好,并无大碍。何姑娘熬了清润的莲子粥端到许茂床前,看着他一勺勺费力地咽下去,再送上吹凉的药汤,“空腹服药伤胃,喝点粥垫底会好很多。”
许茂说了无数个谢字,听得何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何大夫,”她声如其人,清冽干脆,“我收了你的钱,就得尽心做事,无需太过客气。”她这几日连茶摊都没出,从早到晚待在医馆里照料一帮大肚婆兼一个接骨大夫,里里外外拾掇得整洁又爽利。
许茂越发看不懂这位何姑娘了,按说她这样的气质和做派出生必不会低,可见她做家事又如此熟练,丝毫不显骄气,让他很是糊涂,哪有富家小姐肯做且会做这些的啊?听她说自己已有婚配,可他明明打听到她是独自一人在东条巷尾租了间房,身边再没别人了。
可是离家出走?还是被逐出家门?许茂东猜西想着,一忽儿高兴一忽儿神伤,果真是病得不轻。
时近年末,家家户户忙着备置年货,飞贼强盗也忙了起来,赶在年底最后捞几把。左邻右舍接连丢了东西,许茂怕何姑娘夜里独自回家出意外,天色一暗就催着她快走。何姑娘嘴上答应着,仍是要等收拾好晚饭的碗筷后,才踏着月色离开。
飞贼之祸越演越烈,偷不够便开始明抢,还连着伤了好几个人,里坊的巡防加强了守卫,坊内入夜后即刻宵禁,家家户户拴门落窗,人心惶惶着,都怕年关不好过。
罗汉庙也遭了灾,香油钱被偷了好几次,夜里大师兄一面数着箱子里的钱,一面感慨:“本来就没多少铜子儿,还被这些没良心的偷拿,佛祖也要过年啊!方丈还想在年前修一修大殿的屋顶,如今看来是没指望了。”
一旁的三师兄插嘴道:“被偷了多少?‘杏仁西施’给的被偷了吗?”
那日原山跟妙成大殿前相认,师兄们都偷偷瞧着的,都知道了庙里的贵客就是近日坊里新来的“杏仁西施”。
“她最近都没来庙里,”一提到这位贵客,有人便来了精神,“听香客们议论,她这段日子都没出摊,好久没人见着她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听说她是独自一人,在东条巷里租的屋子,东家也说近日都没看见她。”
“可是被流寇掳走了?听说最近这帮飞贼坏得很,无恶不作,像这样无亲无故的女子,多一个少一个的,根本没人知道。”
“那倒也是,这几年莫名就没了的,我都能说出好几个,更何况那‘杏仁西施’相貌出众,只怕是……唉,年关难过,难过啊!”
“莫名就没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原山站了起来,面露惊愕,“一个大活人怎会没了?”
“你在扬州城待的时间不长吧?”二师兄睨了他一眼,“这城里的古怪事多了,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算得了什么。”
“不可妄言。”大师兄斥了一句:“佛门子弟,勿论国事。有这碎嘴的闲功夫,不如去抄几遍经。让师父听见了,又要挨骂。”
师兄们安静了下来,自忙自的去了。等吹灯上床的时候,睡在角落的四师弟突然问:“原山呢?怎没在床上?”
大师兄起身看了看,愣住了,“方才还听见他说话,这会儿去哪儿了?”
众师弟面面相觑,齐刷刷地摇头。
原山找妙成去了。
听了师兄们的话,他莫名心惊,没等自己想明白,人已在庙门外了。如今妙成独自一人在外,若真遇到什么……他脚步仓皇,一股脑儿地往前走,直到走至岔道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妙成住在哪里。刚才似乎有人说在东条巷,那巷子又在何处?
滴水成冰的冬夜,墙角屋檐下还有未扫尽的残雪,因着宵禁,四下一片静寂,偶有几声犬吠从近旁的院子里传出,让原山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他心口怦怦直跳,喘出团团白气,贴身的中衣已被冷汗浸湿,凉凉地贴在背上。他上月初到此地,除了采买物件,从不跨出庙门半步,对坊里的事物陌生得很,只依稀记得该坊有十二条巷子,一条一条的找总能找得到吧。
原山迈开步子,急急走入夜色之中。
让原山摸不着方向的里坊叫安胜坊,对坊里住着的几百户居民而言,这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夜。
天擦黑时,许氏跌打馆里便闹了起来。大肚婆里唯一会说汉话的乌恰开始叫疼,妙成瞧了瞧那阵势,怕是要生了,忙去二楼找许茂,许茂病中犯着头疼,听她说了,更是气若游丝:“是她?她胎位不正,不好办呐……”
妙成再能干,也只是个黄花闺女,对生产一事毫无经验,听了这话,有些急了,“许大夫你快下去吧,她叫得我心慌,实不知该怎么做。”
没等许茂回话,街上忽地传来一阵叫骂,是他俩听不懂的番话,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更有拳脚相交之声间杂其中。两人一愣,正要开窗看个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