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姚国公提了声:“陛下可知,七万精兵,于朝廷而言,是多大的损失?七万人啊,均因卫忠之过,埋骨白帝谷中,卫家死了七个人,他们的命是命,那七万人的命,就不是了?这七万人丧命之过,就这样不追究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长公主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她明白皇帝的意思,此时此刻,这位帝王怕是已经不耐至极了。
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事儿,皇帝或许早已清楚,哪怕说不上一清二楚,却也在心中大致有个猜想。他在等别人给他递台阶,眼见着就要下去了,如今又让人拦住,他如何不恼?
长公主察觉出皇帝的意思,忙道:“陛下,此事乃卫家之事,陛下不若去宫门前,见一见那卫家妇人,陛下见了,才会真的明白,我等为何在此长跪不起,求陛下开恩的原因!”
皇帝看着长公主,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既然长公主相邀,朕便去看看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带着人往宫门口走去。
此时下着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到人身上,砸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卫家人跪了这么一阵子,本也摇摇欲坠,这大雨一下,立刻又倒了一大片,最后也就剩下了楚瑜和姚珏、蒋纯三人,依旧熬在原地。
楚瑜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姚珏,见她咬着牙关,身体微微颤抖,便知道她此刻是熬着了。楚瑜叹了口气,同她道:“你别跪着了,去歇着吧。”
“我还成。”姚珏声音沙哑:“别以为就你成。”
楚瑜有些无奈,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姚珏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就往旁边倒了过去。
蒋纯一把拉住她,旁边王岚带着人过来,让人扶起姚珏。王岚红着眼,扶着肚子,劝着楚瑜:“少夫人,要不回去吧……”
“无妨。”
楚瑜摇了摇头,关切看向王岚:“你还怀着孩子,别受了寒,我在这儿等着。”
“小七不回来,”楚瑜目光落到宫门里,平静道:“我便不走。”
王岚见劝不住楚瑜,也不再说话,扶着姚珏到了一旁马车里,让大夫上来给姚珏喂药。
雨下得噼里啪啦,蒋纯也有些撑不住,便就是在这时,宫门慢慢开了。
楚瑜抬眼看过去,见为首一身明黄,头戴冕冠,十二琉悬于额前,因风而动,让那人的神情带了悲悯。
那人身后站立着身着金缕衣的长公主和纯白色金线绣龙广袖长袍的太子,再之后是浩浩荡荡满朝文武百官,他们随着宫门打开,一个一个显现出来。
而他们对面,是跪着的楚瑜和蒋纯,以及身后立于风雨中的一百三十二座牌位。
两个女子是雪白的衣,而那牌位是黑色金字的木,黑白相交立于众人对面,肃穆安静,仿若与这宫门之内,是两个世界。
一面是生者的浮华盛世;一面是死者的寂静无声。
一面是华京的歌舞升平;一面是边疆的白骨成堆。
这一道宫门仿佛是阴阳相隔的两个世界,卫家那一百三十二位已经故去的人带着两位未亡人,平静看着这宫门内的他们,似乎在问一句——
良心安否?
楚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在这帝王出现时,她没有哀嚎,亦没有哭泣,她只是平静看着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坚韧又清澈。
一瞬之间,皇帝觉得自己仿佛是来到少年时,看到了少年时的卫忠。
年少伴读,弱冠伴君,再之后护国一生,埋骨沙场。
哪怕他不知道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帝王一生,什么阴暗他没见过?哪怕是猜,也猜得出这位干净了一辈子的将军,遭遇了阴谋和不公。
他自以为帝王血冷,却在触及这女子与那卫家如出一辙的眼神,在看到那上百牌位安静立于面前,在看见卫忠的牌位立于女子身前,仿佛带了眼睛,平静注视他的时候——
帝王之手,终于微微颤抖。
而这一幕震撼的不只是这位皇帝,他身后文武百官,在看见这天地间泼洒的大雨,看见那英烈的牌位立于风雨泥土之间时,都不由得想,让这风雨停了吧。
所有人终于知道,为什么长公主让他们来这里。
看到这一幕,只要稍有良知,都难有铁石心肠。
皇帝走上前去,太监上前来为他撑伞,着急道:“陛下,小心脚下泥水。”
皇帝没说话,他来到楚瑜身前,垂眸看向楚瑜面前卫忠的牌位,沙哑道:“你是卫家哪位夫人?”
“回禀陛下,妾身乃镇国候世子卫珺之妻,西南大将军之女楚瑜。”
“哦,楚瑜。”皇帝点了点头,这位新婚当日丈夫就奔赴战场的姑娘,他是听过的。他还同谢贵妃笑过,说卫珺回来,必然进不去家门。
皇帝收了自己的心神,压着情绪道:“你跪在此处求见朕,又是为何?”
“陛下,妾身带着举家前来,祈求陛下放卫氏七郎卫韫出狱。”
“国有国法……”
“并非为一己之私。”
楚瑜抬头看向皇帝,神色平静:“楚瑜出身将门,亦曾随父出征,以护国护家为己任。卫家儿郎亦是如此。卫家儿郎可以死,却理应死在战场上,而非牢狱中。”
“妾身不过一介女流,不知卫家何罪,不知小叔何罪,但却知我卫家忠心耿耿,若陛下要小叔为其过错抵命,那妾身请陛下让卫七郎死于兵刃杀伐,以成全我卫家报国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