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心中存疑,看着赵高的眼神不由得便多了几分审视,细看之下果然发现平日回话总是与父王对视的赵高此时深深埋着头,视线竟然丝毫不与父王相交。
他猜出赵高必定有什么事情瞒着父王,忍不住上前一步隔开了赵高和嬴政之间的距离。
但赵高自小伺候嬴政,情分不必寻常人,哪怕嬴政经历过赵高利用手中权力讨好胡亥,偷偷放他出宫游玩的事情,嬴政除了剥除赵高手中现有的权利,也只是觉得此人不堪大用,却没想过赵高对他不忠心。
因此,听到赵高的哭诉,嬴政直接拍了他肩膀一下,低声道:“带寡人进去看胡亥吧,你不用太自责。”
语毕,嬴政大步走进庙堂之中,果然看到胡亥被安置在避风的一角,身下垫着赵高的外袍,男孩脸色烧得通红,呼吸粗重,喘促不已,手指在身下乱动,神色丝毫没有宁静之感。
“胡亥,胡亥!”嬴政直接把胡亥从地上抱了起来叫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唤醒幼子,但他手指刚接触到胡亥的额头,嬴政眉心就立刻现出一道深深的褶皱,面色跟着阴沉下来,低咒道,“怎么会烧得如此严重。扶苏,咱们快点回去。”
话落,嬴政大步走出庙堂,再没看一眼跪在屋外不停自责的赵高。
扶苏恭恭敬敬的对着先祖牌位叩首三次,随后起身跟上嬴政的脚步,登车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恶意的视线,瞬间朝着那方向看去,意外的将赵高跪伏在地的身影收入眼中。
扶苏忍不住动作一顿,皱紧了眉头。
“扶苏,快,咱们回去。”嬴政从王车中探头出来,神色焦急的催促一声。
扶苏将从赵高方向接收到的恶意眼神记在心中,没再多说一句,抬脚进了车厢里,挨着嬴政坐好。
他看着胡亥难受的来回扭动的模样,心疼的伸手摩挲着男孩的脸蛋,对嬴政低声说:“父王,还是让我来抱着胡亥吧。”
嬴政想也不想推开扶苏的手掌,皱眉道:“还是让寡人来吧。你不在咸阳的几年,都是寡人亲自照顾胡亥的,抱抱儿子,寡人还能做。”
“阿爹……唔、阿爹,我难受……”胡亥张开嘴,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喊疼,手掌在身侧乱抓,不停挣扎。
嬴政赶忙握住他的手掌,将胡亥一双小手攥在掌心,怕他挠伤自己,着急的说:“胡亥,寡人在这呢。等一会让夏无且给你看看,吃了药就不难受了。乖,别乱动。”
胡亥皱起眉头,泪珠顺着紧闭的双眼往下流,低声哽咽个不停,却含混的说:“我不动,我要当个乖孩子……不、不惹阿爹生气了……”
嬴政眼眶霎时红了,抱着胡亥手忙脚乱的擦着眼泪,手上还不停摇晃着他,希望能像他小时候一样将他哄睡,但嬴政的努力显然没能收回效果,胡亥仍旧哭闹个不停,抓着嬴政边哭边打嗝,脸上看着更红了!
“父王没怪你,胡亥。”扶苏胡亥开口说了一声。
嬴政像是得到提醒,彻底清醒过来似的,一面拍着胡亥已经摸不出肉的脊背,一面低声说:“对,寡人现在不怪你了,睡一会,乖。喝药之后,就不难受了。”
嬴政本以为胡亥放下心肯定会安静不少,结果他非但没安静下来,反而挣扎得更厉害了,烧得沙哑的嗓子高声叫喊:“你们骗我!不是阿爹!赵高说我不生大病,阿爹不会见我的……呜……我会听话的,赵高,把阿爹叫过来,我身上难受……呜、阿爹,我难受……”
嬴政原本焦急的神色一顿,随即被滔天怒火取代,咬牙切齿的说:“赵高?一个内侍贱奴也敢吓唬寡人的孩子,谁给他的胆子?!”
扶苏霎时回想起嬴政抱着胡亥离去前的眼神,骤然倾身上前,随着一句“父王见谅”已经扯开胡亥的斗篷和外袍。
“胡亥烧着呢!你这是要做什么!”嬴政没想到长子会解开胡亥的衣衫,一愣之下怒喝道。
扶苏握着胡亥的小腿,手掌停在他膝上,视线凝滞,声音也染上怒火:“赵高让胡亥冻了整夜,他之前在宗庙根本没穿外袍和斗篷。”
嬴政顺着扶苏的视线看过去,皱眉道:“什么意思?跪下的时候,不都要掀起外袍么?”
扶苏摇摇头,心疼的将手掌落在胡亥脸蛋上抚摸着,愧疚的说:“胡亥总嫌跪坐着膝盖疼,从不肯将衣袍掀起,我刚才竟然没想到、没想到亲自命人给他做的斗篷如此御寒,他怎么会‘冻伤’了。赵高!他竟然趁着胡亥害怕如此教唆他,这贱奴要做什么?难道要杀了胡亥吗!他怎么下得去手,欺骗不满六岁的孩子在这么冷的时候,只穿着内衫硬是冻了一夜!”
嬴政抱着胡亥轻轻摇晃,却在扶苏怒声抱怨的时候忽然眯起眼睛,顿住动作,缓慢的说:“赵高乃是赵王远亲,赵国贵族,其父乃是武安君在长平之战俘虏回来的人。”
扶苏也不由得顿住声音,他抬起头对上嬴政若有所思的眼神,忽然想起路上遇到的胡人,有所隐瞒的说:“儿臣带着胡亥归来的时候曾经遇见一队往返中原和塞外的卫国商人,这队商人的首领对儿臣提起过远逃匈奴的赵王迁似乎与魏王假、韩王安又有牵扯,意欲复国。”
嬴政眯起眼睛,点点头,低声道:“不错,看守韩王安的侍卫传讯给国尉府,那老匹夫确实与魏国和楚国派出的间人有所牵扯。”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恨声道:“赵高——他是赵王早年派来咸阳城的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