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缱走后好一会,画舫里的人们都兀自沉默着,上至六皇子,下到柳公子一行,尽管都悄然松了口气,好似头顶一块大石被搬走,一时却也都回不过神来。
来自京城顶级世家的威慑,就是这般无形却令人透不过气,远在宣城的这些所谓‘大家族’出身之人,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了何为天外有天。
也不知是谁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谁是谢枫”,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大半个画舫宾客们听见,柳东彦终于回过神,神色激动地回道,“是谢家三爷。”
“谢家?”有人轻声惊呼,“是我印象里的那个谢家吗?”
“居然是那个谢家吗?”又有人开口,“陈留谢氏?嘶——我怎么记得,那明城县君的外祖家,是琅琊王氏啊。”
“人县君自己都还是弘农杨氏之人,有个谢家的老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王谢温杨……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王谢后人。”
“那谢家三爷不就是……?”
“谢家三爷就是谢枫!”柳东彦双眸灼灼,显然激动异常,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真是不可置信……杨四小姐居然师从谢家三爷,这也……这也太……”
“太如何?”一道古琴般铮然幽幽之声懒洋洋接话。
柳东彦狠狠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小桌,“太令人羡慕了!”
话脱口而出,之后柳公子才意识到方才是景小王爷开了口,当即讪讪干笑。
“噗——”靖阳公主忍不住笑出来,“你这人倒是有意思,缱儿在时你那般针锋相对,人都走了,你居然开始敬仰她的师长,还羡慕她?怎么,你知谢枫?”
柳东彦顿时被说得羞红了脸,尴尬地起身行礼,瞧着倒是比方才规矩了许多,“回公主殿下,草民着实敬仰谢三爷久矣。草民小时候曾有幸听过谢三爷的琴,那真是……多少华美之词都无法形容,世间集大成者之音,绕梁经年不绝于耳,绝对是这天下最顶级的琴艺。”
这大约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另一重体现了。在京城,“谢家”这两个字绝不会轻易被人提及,可放在远离京城的岭南,似乎就没有了那么多顾忌。
陈留谢氏、琅琊王氏,毕竟都是曾经比杨家更鼎盛、也更活跃在庙堂和江湖的世族大家,无论是在士林之中,还是在整个大魏朝大大小小的世族中,声名均如雷贯耳,不知多少人将其当做道标一般存在,提起世族,舍王谢其谁。
这就是顶级门阀在一国之中的影响力。
这也是它们盛极而衰的必然。
柳公子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杨缱离去的方向,态度比之方才热切太多,“若是早知明城县君是谢家三爷的弟子,草民,草民哪敢让她给人伴乐……草民简直想将她供起来啊!公主殿下,您说我明日就去拜访县君,请她收我为弟子行吗?”
靖阳公主被这个傻兮兮的小子逗得忍俊不禁,刚要说你可以试试,身边某人便突然冷峻地开口,“不行。”
年轻的柳少主怔愣抬头。
季景西眼神幽凉,四周摇曳的烛光将他眸底深处赫然露出的凶厉昭昭映照而出,带着深重的警告,直直射进对方眸中,“敢去打扰她,爷就将你吊起来挂在城门口,你可以试试。”
“……”
像是骤然被林中猛兽盯住,柳东彦在对上那个从头至尾都慵懒至极的人时,几乎被他这陡然如出鞘之剑般剡利的眼神激得头皮倏然发麻,整个人一激灵,彻底清醒,心中炽热的火刹那间被兜头搅得连一丝火星都不见。
这样的眼神……
这一刻,柳公子福至心灵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难得聪明地乖乖点了点头,强大的直觉告诉他,千万不能去顶撞这位景小王爷,否则他真的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柳东彦不说话了,可画舫里的气氛却也活络了起来。今日的宴,主角毕竟是皇家子,对世族的讨论很快便被人们有志一同地略了过去,可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所忽略,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起还杵在一旁的丁语裳。
丁七小姐此时此刻整个人都是懵的,眼底不知何时已经蓄了泪。她委屈得几乎要崩溃,原本满心满眼都是对杨缱这般不给她脸面的怒,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柳东彦,谁知对方不过因为杨缱一句话,竟忘了他自己曾说过的给她撑腰的话!
这一下便点燃了丁语裳的怒火,仇恨之情瞬间转移了一大半,望向柳东彦的目光失望之极。
她向来在宣城无往而不利,作为太守嫡女,是整个宣城最有才名、也最高贵的女子,何尝有过今日的丢脸?!
这些个公子小姐们,平日里对她殷殷切切宠惯呵护,无论她到哪都被人捧在天上。然而不过转瞬间,一个京城来的小丫头居然轻而易举地让他们改变了态度!
虚伪!
谄媚至极!
一群只会捧高踩低、阿谀奉承的蠢货!
丁语裳死死地盯着柳东彦,可对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就是不抬头,不与她对视,明摆着要将自己方才顶撞杨缱的孟浪之语都吃回肚子里,气得丁语裳指尖都掐进了肉中。
再环视一圈,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忘记了!
丁小姐顿时惶恐,几乎求助般望向了整场都在不着痕迹维护自己的六殿下。
然而还未等季琅接到她的目光,靖阳公主倒是先开口了,“咦,丁小姐不是说要为本宫与诸位再跳一支舞吗?”
“……啊?”丁语裳茫然地回过头。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