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西让出平城的代价有多大, 杨缱所知的远没有陈泽清楚。当陈宽已铁板钉钉要做平城县令的消息到达陈家,陈氏少主当即放下了手中事务, 带着陈宽的父亲陈三老爷亲自登门致谢。
“多谢县君对犬子的大恩大德。”陈三老爷郑重地向杨缱揖了一礼
经过女儿被退亲、儿子被远放等一系列糟心事, 原本正当壮年的男人竟两鬓生白, 好似老了十岁。
杨缱不敢受全他礼, 避让了开去, “当不得, 世叔快请起。陈宽品性坚韧, 为人宽厚, 我也只是不愿看榜眼郎被埋没才华罢了。若他能一心为民, 不堕世族之风,便算还了我这一遭了。”
陈三老爷被她这话说得心中熨帖极了,连连保证绝不让陈宽走歪路子。
陈泽也感激地望着她, “倘后三弟能有一分出息,其中必有缱妹妹你的功劳。今日来的匆忙,改日三弟回京,必备好茶好酒扫榻相迎,愚兄亲自敬你一杯。”
杨缱笑着摆手, “你我两家之间,无须如此客气。”
她说的是“你我两家”,而非“你我”, 个中亲疏已是有别。
离开时, 陈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信国公府的大门, 石阶上少女还在礼数周全地送别, 与过去并无二致,可惟有他自己心中明白,他们之间,已不似从前。
——南苑十八子是从何时起分道扬镳的?
陈泽仔细想过,不是他们叩谢师恩后下山时,也不是季景西滞留漠北不归时,似乎要往前推得更远些,从那年冬天皇上遇刺、贺阳身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兆。
十八子,十八子,死了一个,还能叫十八子么?
贺阳的死,牵扯出了无数的变化:靖阳袁铮北上、苏襄性情大变、季景西放浪形骸、杨缱数年远离南苑书房……
后来季珏季琤封王,夺嫡势起,他的这些同窗们情愿或不情愿,都各择立场,眨眼间四分五裂,过往情谊在权势面前薄如蝉翼,之所以还维系着表面情分,无非因为还有三个保持中立的杨家兄妹。
可如今,他陈泽,亲手撕开了这最后一层纸。
难受是真。
更多的,却是对脚下之路的越发坚定。
既然踏出了这一步,陈泽心想,那就不妨将口子撕得更大些。
“关于工部尚书贺怀溪,王爷怎么看?”
楚王府里,一身素寡的季珏诧异抬头,似乎没想到他选择的突破口在这里,“贺阳的父亲?”
“正是。”陈泽点点头。
“贺怀溪啊……”季珏缓慢地摩挲着玉扳指,“据本王所知,太子和老六都曾接触过他,只是不怎么成功。这位贺尚书的命脉太难拿捏,他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不出挑,那个做过景西伴读的贺小六勉强还行,但远比不得贺阳。经历丧子之痛后,贺怀溪几乎没有短板。”
贺阳作为贺怀溪嫡子,打小便被寄予厚望,贺尚书在他身上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力,贺阳身死后,几个兄弟再无这般待遇,就好似贺怀溪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培养出一个继承人了。
不仅如此,每年贺阳的忌日,贺怀溪都会雷打不动地带着夫人一步一叩上崇福寺,那里有他们为爱子供奉的往生牌。贺府每年也会给崇福寺捐出一大笔香油钱,只为了让僧人数年如一日地给儿子念诵经文。
“贺尚书的短板是贺阳。”
季珏失笑,“一个死人有何价值?”
“对我们没价值,对贺尚书有就够了。”陈泽意有所指,“说到底,平成十七年那件事,事发突然,当时场面混乱不堪,贺阳到底是怎么死的,谁都说不清楚。同样是南苑十八子,为何活着的苏家兄妹可以凭此一步登天,死了的贺阳反而被人遗忘?”
手上动作蓦地一停,季珏直勾勾望向对面人,“你是说……”
“贺阳的忌日快到了,王爷。”陈泽轻声提醒,
季珏微微眯起眼,沉思许久才接过话头,“父皇是念旧的,贺阳‘救驾’有功,的确不该埋没功臣。贺尚书爱子如命,想来也是愿意看到儿子有身后荣光。”
陈泽起身,深深鞠躬,“臣替好友谢过王爷。”
“靖阳皇姐、绪冉、子玉都归来在即,想必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很高兴。”季珏扶起陈泽,“南苑十八子也是时候喝一顿重聚酒了。”
……
与靖阳公主护送的和谈队伍前后脚抵达京城的,是齐孝侯裴青的镇南军。
阔别三年终于得以借四方朝会之机回京述职的裴侯爷,进京时受到了盛京城百姓们的热情迎接。裴侯爷这三年戍边有功,正是意气风发,本就是盛京女子们的梦中人,如今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肃杀,更是男儿气概爆棚,乍一看,几乎让人无法同从前的裴世子联系在一起。
从勤政殿出来,一身戎装的裴子玉刚出武极门,便见前方不远处一排的熟人笑吟吟地等着他。他眼中笑意瞬间盈满,大步上前,先向楚王季珏、瑞王季琤见礼,后又同袁铮、司凌对了拳,在孟斐然的调侃下笑嘻嘻地与顾亦明、陈泽、徐衿打招呼。
待到季景西时,裴青却是不说话,抱拳一礼,算是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毕竟如果没有景西当初相助,他想从自家父亲手中夺得侯府权力,恐怕不会顺利。
季景西也不在乎这点恩情,不耐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下一个。”
裴青失笑着摇头,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人,也就是杨缱身上。
杨缱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