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郑绥从蔚华园出来,直接找上了宋疾医,毕竟这些年,大嫂李氏的病,由他一手调理医治,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嫂的病情。
四年前,五兄遣送他去北地,就是为了给大嫂治病。
只是面对郑绥的质疑,宋疾医同样怒意汹汹,“仆治得了病,可治不了命。”
郑绥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干瞪眼。
“你瞪我也没用。”
宋疾医仰靠在左侧隐囊上,须发皆白,却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得比年轻人还好上几分,“当初仆去陈留,一见面,还没有诊脉,仆就说过,令她务必静心养病,切勿多思……”
说到这,宋疾医伸手重重地敲了敲案几的几面,“可没人当回事,她的身体原本就虚弱不堪,旧疾难去,病势早成,气血两亏,想替她补都补不回来,哪还禁得起折腾,就她那身体,怎么能受得住。”
身为医者,他对不珍惜自己身体的病人,深恶痛绝。
因此,这一通抱怨,简直一气呵成,慷慨激昂,似憋了好久,终于瞅了个机会,倒苦水一般,全发泄出来。
“阿翁,你是疾医,你再想想办法,阿嫂才四十多一点,不到五十岁……”
“四十已经不小了,何况她身体只余下一具空壳子。”宋疾医直接打断了郑绥的恳求,未留一丝余地,“与其求医,还不如趁早完成她的心愿,免得成遗憾。”
医者仁心,当初在陈留时,他劝过几回,让李氏回荥阳养病,李氏只不肯听。
荥阳是郑氏的族居之地,有高墙壁坞守卫,这几年,北地那么大动静,战火席卷整个北方,但荥阳仍保有一方安定。
偏偏要留守陈留。
他也无法。
“阿翁,您医术精湛,求您想想法子,要是让阿嫂再多活几年,我请阿兄,把整个酃湖出产的酒,都送给您。”事到如今,郑绥不求大嫂的病能好,只盼望大嫂能多活几年。
她知道,宋疾医一向爱酒。
相比于外面那些有名无实的神医,她更相信眼前的宋疾医。
一听这话,宋疾医不由吃惊不已,因为酃湖出产的酒,从前朝开始,便成了贡品,市面上一壶难求,更别说整个酃湖出产的酃酒。
片刻回神,又不住咋舌,郑绥既能说出来,肯定能办到。
他的确心动,他平生两大爱好,一是痴迷医道,一是嗜酒成狂。
以至于连家都没有成。
但是……
宋疾医挠了挠头,一边是不舍,一边是为骗人,郑绥给的诱惑,于他来说,实在太大了点,“丫头,我试试吧。”
当是为了酒,拼一把。
郑绥在听到这句话时,倏地抬头望向宋疾医,眼睛锃亮得有些吓人。
宋疾医手一抖,身子一歪,差点摔到地上,闪了骨头,“丫头,仆先说清楚,先试试看,成了,得兑现你的承诺,若是不成,每年仆也得要四坛酃酒。”
“好,没问题。”郑绥想也没想就满口答应了,“只要能让阿嫂多活几年,有任何需要,你尽管开口。”
得了允诺,宋疾医急匆匆地起身,招呼都不打一声,往他旁边的药庐走去。
瞧着宋疾医的背影,郑绥的心,慢慢沉至谷底,脸上的神情,格外凝重,宋疾医一向自负,现在他这样子,很明显,心中真的没有法子。
唯有勉力为之。
郑绥望着药庐的方向,一动不动,维持了不知有多久。
直到晨风进来回禀,说五郎君回府了。
郑绥才恍觉过来,腿都有些麻了,动了动脚,就着阿方的手起了身,“去翠轩阁。”说完,又叮嘱道:“先派个人去通报一声。”
翠轩阁是五兄的外书房,也是处理事务的地方,属下及幕僚颇多,她贸然过去,撞上了,倒是不方便。
果然,郑绥过去的时候,虽然阁内无人,但明显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
“听说阿嫂的病,宋疾医有法子了。”郑纬一开口,语气就打带了三分笃定。
郑绥摇了下头,心里并不意外,五兄这么快就得了消息,“他只说试试,并没有把握,我只盼着,他能让阿嫂多活几年。”
“行,酃湖酒的事,我来想办法。”
郑纬指了指下首的位置,让郑绥坐下,又道:“你前次信笺中提到的事情,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可行,我已经拒绝了刘家。”
为了不使九娘为难,他请十八从婶崔氏,去了归善寺一趟,亲口向徐贵嫔拒绝了东阳县主家小儿子的求亲。
顿了顿,望向神色不属的郑绥,说:“近段时间,你五嫂会去请冰人,把阿姜和阿度的亲事定下来。”
“这个先不急,我还没有和阿平说呢。”
郑纬一听这话,望向郑绥的目光,便有些不赞同,“你既有主意,怎么不早些和桓叔齐通一下气。”
所幸,他提了这一嘴。
“阿兄,这些都不急,眼下,最着急的是阿一的亲事,都已成了阿嫂的一块心病。”
瞧着郑绥火急火撩的,郑纬忙安抚,“熙熙,这事急不来,阿一初来南地,名声不显,他又是长子,怎么都得费些时间挑选,何况,家里的女眷,早前我都已经交待了,让她们多留意。”
“你觉得卢杞家怎么样?”
郑绥话音一落,郑纬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们家?”
这个卢杞,是祖母的侄孙,侄子卢慎的中子,早年来了南地,现官任南豫州刺史、右将军蔡望的谘议参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