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瞧着郑绥侧靠着隐囊,两眼紧阖,已睡了过去,手上的动作顿时轻缓了许多,及至停下来,灯火下,但见郑绥白晳的面庞上,露出的神情安宁而祥和,这是近来少见的,唯有这个时候,她才能见到一二。
不忍惊醒,辛夷转身拿了件狐裘大衣,盖在郑绥身上。
所幸这回订做的高足胡椅宽大,三张椅子能连成睡榻大小。
又带着阿爰和阿方,把屋子里的连枝灯换下,只留下三盏琉璃罩灯,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你们出去,我在这儿守着。”辛夷轻语吩咐着俩人。
阿爰阿方退出屋子时,把帷幔都放了下来。
这正仪院,听家下僮仆说是新修的,不比别处,据说地龙是新添加的,连墙都多砌了一层,所以,不说内室,连着的套间及外堂,都极为暖和。
外面北风呼呼,屋内温暖融融。
以至于,郑绥身边服侍的婢仆,近来都不愿意回自己屋子里睡觉,更宁愿来守夜。
辛夷想起,早上的时候,郑绥挂在脖子上玉佩的丝线断了,于是去放丝线的柜子里,取了几色丝线,打算重新打两个络子把玉佩络起来,明天仍让郑绥戴着。
除开桓家郎君拿去的那几年,自小到大,这块玉佩,郑绥几乎不曾离身。
后来,十郎君郑瀚为郑绥新雕琢的玉佩,在王十四郎去世时,让二郎郑纶带去晋阳,作为陪葬品,放入了十四郎的棺椁中。
这块玉佩,郑绥也不曾再戴。
只是前些日子,不知怎么想起来,又戴上了。
她手法熟练,没有灯光,也能编织,只是直到两条络子都打好,不见郑绥有醒过来的迹象。
总不能今晚就在这胡椅上睡一晚。
辛夷把络子收起来,按了按略有些酸痛的脖子,正准备出门去叫终南阿爰她们进来,帮忙一起把郑绥抬入内室床榻上去。
突然身后听到郑绥喊了一句:阿耶……阿耶,我知错了,知错了。
吓得辛夷喊了声夫人,忙地转身近前,只见郑绥闭着眼,满脸着急,额头直冒虚汗,不得不喊醒郑绥,“夫人,娘子,您醒醒。”
“阿爰阿方,把连枝灯拿进来。”辛夷急得朝外喊了一声,没留意到外面的动静,一颗心全系在郑绥身上,伸手扶起她,把她摇醒。
帷幔卷起,灯火幢幢。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人未到,声先到。
“阿绥,熙熙……”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一股凌人的气势,迎头扑了下来,哪怕脱去外面的大氅,依旧夹带着一卷清寒,辛夷只来得及退开半步,椅子上的人已让蹲下身的桓裕搂入怀中。
跟上来的人,都不自觉地退后三步。
屋子里剩下的人,放下灯盏退至了帘外。
桓裕瞧着怀里似惊魂不安的郑绥,边替郑绥拭去额上的涔涔虚汗,边细声哄道:“阿绥,不怕的。”
灯火通亮,亮如白昼。
突然听到郑绥无意识地道了句:错了。
如同神魂,不曾归位一般。
“什么?”桓裕有些不解,良久,不见郑绥回复,又问道:“阿绥,刚才做噩梦了?”
这一回,郑绥有了回应,微微抬头,望着眼前的桓裕,担心关切的眼神,又有满屋子的灯火与婢仆,郑绥好似才恍然过来,回过神来,一瞬间,脸上的神情,浅淡了几分,“不是,只是梦到我阿耶了。”
此话一出,桓裕的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一丝不自在,轻嗯了一声,“怎么在这椅子上睡着了,我抱你回内室。”
“不用麻烦,让辛夷她们扶我进去就是了。”郑绥这话说得极快,又忙喊了声辛夷。
哪怕桓裕射过来的目光,犹如箭雨冰棱般凌厉透寒,辛夷还是走上前来。
然而,桓裕没有退开一步,更没有放开手,当瞧着怀里的郑绥,已垂下了眼,一张脸极其安静,在此前,应该说,在回徐州之前,桓裕从不知道,或笑或哭,或促狭,或颦眉,从来灿烂明媚的脸,会有这么安静的一幕。
只在这刹那间,手上的劲道,忽然如堤岸泄洪,一去千里。
放开手,直起身。
辛夷和终南上前扶着郑绥下了胡椅,桓裕才退后半步。
郑绥从桓裕身边经过时,到底开口劝了句:“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息。”桓裕进屋来时,连脚上的靴子都没脱,那么一定是刚从前院过来的,近来,凡是桓裕没有在内院用晚食,一般皆是戌时三刻以后,才来正仪院。
有时,她都已经睡过去了。
“你们先出去。”桓裕突然拉住郑绥的手臂,望了辛夷和终南一眼,目光又扫了眼帷幔外面,垂着脑袋的众人,“先去外堂侯着,没叫你们不许进来。”
屋子里静寂下来了,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动。
半垂的帷幔,凝重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们先下去吧。”到底郑绥开了口,瞧着眼前和她较劲的桓裕,她一向稀少的耐烦心,在婢仆退出套间的那一刻,突然发作了,大力摔开桓裕的手臂,“你发什么神经,你不想歇息,我还想睡觉。”
说着,重新坐回胡椅上,脸上出现了少许怒容。
偏偏只这少许怒容,突然间,让桓裕眉开眼笑,唤了声阿绥,跟上前,蹲下身,长臂揽着郑绥的腰身,使得郑绥根本无法闪躲,“阿绥,都快两个月了,你纵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我们不闹脾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