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身子可大好了?”
人还未进屋,就听到阿罗急切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片刻间,湘帘卷起,只瞧晨风领着九娘郑芊和阿罗走了进来。
辛夷已在床头垫上隐囊,让郑绥仰靠在上面,阿罗蹦蹦跳跳就要扑过身来,却是让晨风给拉住,一把拽住她按坐在屋子里的胡床上,“十一娘安分坐在这儿说话,婢子在旁边服侍你。”
阿罗眼睛滴溜一转,瞧着郑绥脸色虽不似上午时那般通红,却是很不好,似笼上了一层蒙蒙的尘,灰白灰白的,令人惊心,一时之间,也不敢说笑,只仰头望着晨风,“我可不敢让姐姐服侍,姐姐且去忙别的事。”说着,伸手推开晨风。
晨风见了,伸手摸着阿罗的肩头,“你就安分些。”
阿罗一听这话,觑了郑绥一眼,瞧着郑绥神色蔫蔫然,只得收了性子,况且她身上还背着上午多嘴闯祸的官司,四兄回来后,过去训了她一翻,这会子,如不是九娘拉她过来瞧郑绥,她还不能出门。
一旁的九娘郑芊瞧见终南又搬来一张胡床,忙地摆手,“我不习惯这坐具,还是给我备一方榻席。”
“九娘该习惯才是。”郑绥轻声道,她原以为像这胡床和椅凳不过流行于胡人所居之地,不料在襄城和荆州两地,却发现,这胡床和椅凳,也如同平城一样普遍,一打听方知,早已在南地流传开来,而对比郑家,遂明白过来,应是郑家在荥阳,还是坚守着以往的传统,连着这些坐具都不曾变换。
譬如阿耶,就很不喜欢胡床,觉得不庄重。
九娘郑芊自小在荥阳家中长大。这种观念约莫已经根深蒂固了。
“我还是觉得跪坐在席榻上舒服自在。”九娘郑芊说话间,终南和小戎搬了方榻席进来,郑芊收了收襦裙的摆裾,屈膝跪坐下来。两袖一收,手轻搭在身前,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其自然完美。
尔后,才抬起来。望着郑绥,“十娘身上可好些了?”
“不过是中暑,已无大碍。”
“五郎的事,十娘别太伤心了,五郎一向疼惜十娘,哪怕是为了五郎,十娘也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况且,自来死生有命,人之寿夭。皆是天注定。”
“是吗?”郑绥的声音低低的,低不可闻。
只听阿罗忙附和,“当然是,五郎天纵英才,不是夭折之命,自是能平安无事。”
郑绥抬头瞧着阿罗脸上的表情略显得有些拘谨,大约是上午失口的缘故,敛了些性子,目光望着她时,犹带着几分不安。再又瞧着九娘郑芊行动中矩,言词合规,神情与平常毫无二致,忽然之间。郑绥心头一阵难受得厉害,转身伏靠在隐囊上。
“天快黑了,小娘子该歇息了,还请九娘和十一娘先回屋。”采茯忙道,她一直守在郑绥的身侧,留心郑绥的神情变化。此刻见郑绥情绪大恸,想着必是想起五郎的缘故,因此,才开口请九娘和十一娘离开。
“阿姐……”阿罗忙地喊了一声,还欲要说话,却是让晨风给拉起身。
九娘郑芊脸色微僵,虽觉得突然,但很快起了身,“十娘好好歇息,我和阿罗先走了。”
一阵衣裙曳地的细碎声及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很快便静了下来。
片刻后,低低的乌咽声传来。
采茯一眼望去,只瞧着郑绥仍旧伏靠在隐囊上,面朝里,低首含胸,柳肩微耸,身子倦缩着,泪落连珠子,低声吞饮泣。
自知晓五郎的消息后,郑绥的伤心与悲恸便一直压抑在心头,想着郑绥能这般哭出来也是好的,采茯犹豫了一下,遂没有上前,只守在一侧,然而,情绪似受了感染一般,心中凭添了几分伤怀。
不知过了多久。
天色渐渐暗下来,视线渐渐模糊起来,黑夜席天幕地倦来,屋子里的连枝灯点了起来,采茯瞧着郑绥依旧肩头微耸,抽气声更是有一下,没一下,使闻者伤悲,听者落泪,而眼泪涟涟,似永远也淌不尽,采茯开始有些担心起来,遂倚坐床榻边沿,伸出两手抱住郑绥的身子,把郑绥揽入怀里,轻拍着郑绥的后背。
没有说话。
郑绥也没有挣扎,整个人好似木头一般,任采茯翻转。
没一会儿,采茯身上的衣衫就浸湿了一大片,只是这些却无暇理会,依旧不停地伸手拂着郑绥的后背,这样过了好久,郑绥的抽气声渐渐销匿,眼泪也慢慢干涸。
想是哭累了,睡了过去。
采茯正欲松口气时,低头却瞧见郑绥闭着双眼,脸颊涨红,全身抽搐,顿时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抱住郑绥,又连唤了几声小娘子,却不见郑绥反应过来。
急得又忙喊了声刘媪,“您来瞧瞧,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采茯一向镇静,很少有这般失态,故而,刘媪听了这话,唬得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滚着到床榻边,一瞧着在采茯怀中不停抽搐的郑绥,慌乱中掐向郑绥人中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半晌,却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浑身抽搐得更厉害了,刘媪突然急得号啕大哭起来,“小娘子不中用了,老奴怎么向大娘子交待。”
“胡言乱语什么。”采茯身子晃了一下,忙定住心神,圆睁着眼瞪着刘媪,大喝了一声,“老媪,你先下去。”她原是想着刘媪年长,比她多些经验,心急下才喊她过来瞧瞧,稳定心神,不想刘媪说出这样的话来,心头顿时怒火丛生,好好的人,哪能随便就说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