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雄突然睁开眼睛,又慢慢起身,缓缓踏出一步。
这一步很轻,很随意,但他鞋底再次落地时,已然跨过二十多级石阶,由密室回到了书房。
他衣袖轻拂,那张掀开的木板无声盖下,数步外的一张香木方桌同时悄无声息地滑过来,停留在那块木板之上。
做完这些,敲门声响起。
老张进来恭敬见礼,又上前悄语片刻。
郑雄面色平静,眼神却有些意外,半晌道:“让他进来。”
老张应下,片刻后和兰子君一道领着贾东风进了书房。
贾东风一看到郑雄,眼中怒火陡起,待兰子君解开他的哑穴,多日来沉默在心底的话语顿时如火山般pēn_shè出来。
“奸贼!国贼!我乃国之重臣,我是王朝的丞相,你竟敢私挟强迫,简直是无法无天之极!”
他口沫横飞,越骂越气,道:“奸贼你莫要假辞推脱,那小儿若非得到你的授意,又如何胆敢挟持老夫?你等狼狈父子,挟持老夫又意欲何为?朗朗乾坤,岂容尔等霄小胡为?”
郑雄静静看着贾东风,儒雅地笑着。
贾东风则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禁气势渐弱,或许也感觉到这一点,他又跳脚而怒,骂道:“奸贼你最好想清楚,这里可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此时若是罢手,或许老夫还能替你美言几句,否则就算是舍去性命,老夫也要向圣上弹劾你这奸贼。”
郑雄仍是静静看着,仍是儒雅地笑着。
贾东风不知郑雄意思,不免心虚气弱,口气突然温和,忡然叹道:“殿下见谅,贾某和殿下的政见素来不合,可天地良心,贾某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做过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为了王朝的千秋大计,绝没有半点私心。”
“殿下不妨回想一下,这么多年以来,贾东冒犯之时、冒犯之所,是不是仅仅在朝堂之上?是不是仅仅是为抒畅政见?私下之时,贾某哪里曾将殿下视作了对手?”
“你不是本王的对手。”
郑雄微笑道:“其实你心里明白,本王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对手。”他看着贾东风的眼睛,缓缓道:“因为你不配。”
贾东风一时面色惨白,半晌说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要挟持贾某?”
郑雄似乎有些无奈,摇头道:“如果本王说这不是本王的意思,你一定不会相信;且不管你信不信,既然来了府中,你就好好做你的客人,明天随本王进宫。”
贾东风听到这话,终于暗自放下心来,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都在发抖,赶紧作揖掩饰,道:“如此就烦扰殿下了。”
郑雄挥挥手,让兰子君带贾东风出去,正要问老张为何不见路小石,却见后者推门而入。
原来路小石一边埋怨那位堂兄说话不会讨吉利,一边赶到正厅叮嘱了草儿几句,此时刚好到了书房。
他瞟了瞟贾东风的背影,又看了看郑雄,心中有些打鼓。
“坐!”
郑雄微笑示意,像是对待一个熟稔的老友,压根就没提脚步声都还在的贾东风。
“嗯。”
路小石头一回在郑雄面前显得有些拘谨,规规矩矩地坐下,双手抚住膝盖,像一名正要聆听先生教诲的学生。
郑雄看着儿子,眼中充满赞赏,道:“长大了。”
路小石到底不习惯这种拘谨,更不愿不明不白地听教诲,道:“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毕竟贾东风是丞相,还在代圣决断军务。”
郑雄沉默片刻,轻声道:“任何一件事情,只要你认为有足够的理由,你就放开手去做,而做了就不要去后悔。”
路小石微微点头,心中有些温暖,又是头一回感觉这家伙说话还挺中听。
郑雄忽然叹了口气,道:“这话是对你说,更是对我自己说,因为说这话容易,做起来却难。”
路小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你为自己做的事后悔了?”
郑雄没有笑,也没回答,只是极为严肃看着路小石,轻声道:“我不希望你这时候回来。”
路小石微怔,脑中想到先前那位便宜堂兄的话,不禁奇道:“为什么?”
郑雄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措辞,沉默好半天才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路小石挑眉道:“既然你说我长大了,我自然有耐心听你讲完这个故事,无论它有多长。”
郑雄微微点头,道:“是啊,既然你回来了,那听不听这个故事,都已经避免不了,倒真不如知道更好些。”
他示意老张出去,又踱到北侧窗牖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道:“你四叔、五叔、六叔,都是我亲手杀的。”
路小石早就听过那些传闻,说当年越王身死风陵渡后,晋王又诛杀了湘、翼、蜀三王,最后助燕王登上皇位。
至于兄弟相残的原因,则是因为越王轼了先皇,而湘翼蜀三王则是帮凶,晋王奉燕王之命而诛之。
不管传闻是否如实,路小石一直都知道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也就只是当传闻听听而已。
纵然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听到郑雄如此说,他还是感觉十分别扭,皱眉道:“你后悔的就是这事儿?”
郑雄默认。
路小石感知到自己别扭,便有意调整气氛,道:“就像你说的一样,既然已经做了,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年,后悔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放下。”
郑雄眼神幽幽,摇头道:“事情没有过去,我自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