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和郑雄的谈话,路小石不再郁闷,却也感觉不到轻松,甚至还有一丝不想去深究的沉重。
正如郑雄所说,更如老张早就所说,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不是寻常人,更不是那个了无牵挂的流浪儿,而是郑氏皇室,是漠阳郡王。
流浪了十多年的小野鸡,突然变成了百鸟朝拱的金凤凰,并不是一件想当然的乐事,而是一种难与人言的烦恼。
凤凰虽然漂亮体面,但更有着号令百鸟的责任,哪有小野鸡那样想吃吃、想睡睡的自在?
连天赐客栈都住不了,这便是强有力的证据。
路小石和衣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
通过今夜的谈话,他隐隐觉得郑雄还真像是路平口中的那种人,但又矛盾地认为,郑雄就算不是认知已深的奸贼,也不应该是寻常意义上的好人。
他看不透这个人。
忽地想到了草儿,他又狠狠地暗责自己,这个丫头倒是一眼就能看透,但下午就知道斗地主,都没有问问人家在夏府住得习不习惯。
一念至此,他又苦笑连连,不习惯又能怎样,难道还能让草儿和她仇人住在一府?
这两个人,怎么偏偏就是仇人呢?
忽听得门外有些异响,虽然极其轻微,但路小石仍然在第一时间便跃身而起,右手拍起软刀,左手猛地拉开了房门。
“小王爷,嘿嘿!”
门外是鞠敬神,一脸为难地地说道:“打扰了,打扰了。”
路小石收起软刀,佯嗔道:“神哥,你别这么神神叨叨的,万一被我误伤了,你说你去哪哭去?”
鞠敬神苦着脸说道:“我现在就想哭。”偷偷瞟了瞟路小石,道:“有人要见晋王殿下,不见不行,见也不行。”
路小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道:“谁?”
鞠敬神弱弱回道:“夏府大小姐……就是那位草儿姑娘。”
因为一起到过杭城,而草儿说话又不避讳谁,所以牛鬼蛇神四人也知道草儿把晋王视作仇人。
以前他们知道也当作不知道,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把晋王当作仇人,只是草儿还有北氐人的嫌疑,所以他们尽管会本能的警惕,但并没有将仇人这事真正当一回事。
但现在不同了,夏府大小姐说是仇人,那就不得不认真当回事,可这事还不能轻易通传给晋王殿下。
没有人知道晋王殿下知道仇人深夜找上门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路小石哀叹一声果然,风风火火冲到正厅,见草儿既没拿刀也没执剑,更没满脸杀气地摔桌子砸板凳,而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
甚至在那一刹那间,他心中还升起一股侥幸,说不定人家草儿就是突然想斗地主了,是专程来找他的。
但很快他就知道侥幸永远只能是侥幸,不可能随时都能遇到,更不可能想遇到就遇到。
他听到了一个最不想听到、也最担心听到的声音。
“晋王真是我的仇人吗?”
草儿看见路小石,并没有像下午那样欣喜,而是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问了一句。
路小石紧急思量对策,口中嘿嘿笑道:“这个问题很复杂,今天太晚了,说也说不清楚,要不等明天我到你那去……”
“我要见他!”
草儿语气很坚决,道:“现在要见他!”
“现在真的太晚了,他都已经睡了……”
路小石谎话还没说完,那幅下山虎屏风后便响起了脚步声,缓慢而有力。
郑雄从屏风后走出,看着草儿,微笑道:“我是郑难,你是草儿?”
草儿点点头。
郑雄示意草儿坐下,微笑道:“找我有何事?”
草儿没有坐下,反倒走到郑雄身前——看得路小石背心直发凉。
她定定地看着郑雄,道:“我问你一件事。”
郑雄道:“请说。”
草儿道:“你是我的仇人吗?”
郑雄笑了笑,道:“不是。”
路小石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草儿哦了一声,眉头却皱了起来。
路小石赶紧上前来,紧张道:“你听清楚没有,他都说了他不是你仇人。”
草儿喃喃自语道:“先生说是,娘说不知道,他说不是。”忽地盯着路小石,问道:“你说是不是?”
路小石怔了怔,又看了看郑雄,咬牙道:“不是!”
草儿开心了,而且是没有任何过渡地突然开心了,点头道:“不是就很好。”
郑雄眼中闪过一丝疼爱,柔声道:“草儿,我们永远都不会成为仇人,因为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是最好的朋友。”
草儿指着路小石,道:“就像我和他一样?”
似乎和自己的预判有着颇大的出入,郑雄显得有些意外和尴尬,半晌才点头道:“差不多。”
草儿则很满意这个回答,高兴道:“那我的仇人就只有两个了。”
路小石惊道:“还有两个?”
草儿点头道:“贾东风和狗皇帝。”
路小石唬了一跳,一把捂住草儿嘴巴,恼道:“你说话就不能过过脑子?”
草儿说不出话,但眼睛睁得溜圆,里面全是为什么。
“无妨!”
郑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驱蚊子那样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在我晋王府里,想说什么都可以!”
路小石一怔,手松了下来。
草儿看着路小石一眼,道:“我要杀他们。”
路小石无奈道:“你还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