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充盈的银月坳,在茫茫夜色里,就像是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光亮从坳里透出,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直直射进夜空。
粮仓不可能是夜明珠。
关山尺还在距离银月坳百步之外,便知道山坳内并没有粮草,而只有一个人。
迟疑了短短一瞬,他让身后五百骑准备偷粮的儿郎立即回茂城,传下防止王朝人夜间攻城的命令,自己则提着黑枪,慢慢走进了山坳。
他踏雪而来。
眼前的情形不会让他意外,但眼前这个人的神色则让他有些意外,于是问道:“值吗?”
闵高面带微笑,道:“值。”
关山尺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道:“对你我来说,十数里的距离根本算不上距离,甚至你们王朝人的云梯还没有架上城墙,我便回去了。”
闵高神色不变,道:“未必!”
二人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对方。
一阵寒风吹进银月坳,飘落的雪花突然急促地乱窜起来,像是一群受到惊吓的白色蝴蝶。
雪地上密密的火把也突然变得忽明忽暗,那些插在雪层中的松木持柄则无由地开始微微而疾速地颤抖。
“噗!”
地面厚厚的一层积雪突然冲天而起,又随风乱舞,密集杂乱得如雨如雾,银月坳瞬间变成了一个白蒙蒙的世界。
两条细长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乱雪之中。
飞舞在黑影周围的雪花突然化成水,水又化成气,没有间歇又从远处窜来的雪花同样如此,只要靠近两条黑影丈余距离时,便立刻消失不在。
一片白蒙蒙的混乱中,形成了一个风雪都无法沾染的空间,像是一个干净透明的茧壳,孕藏着两条黑色的蛹。
关山尺和闵高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他们之间的这两条黑色的蛹。
黑枪和双三刀,在半空对峙。
夜空中不断有雪花落进山坳,山坳地面冲向半空的雪花则更多,银月坳里面越来越白,看着越来越像一团巨大的银锭。
摇曳忽闪的火把始终没有熄灭,只是火焰越来越低,好像越来越承受不住乱雪的压力。
“铛”地一声轻响。
黑枪和双三刀突然撞在一起,然后又都倒飞回去,速度极快,看着像是两只互有情意的蜻蜓,害羞地来了次真正的飞吻。
但这声轻响过后,那个干净透明的茧壳却不见了,山坳里像面粉一样稠密的乱雪也突然炸开,夜空里的落雪反卷回窜出十数丈高,才又飘飘扬扬往下落。
地上密集的火把则像流星一样飞窜而起,在空中熄灭了大半,少许随着乱雪落下,零零星星地散在雪地上。
银月坳里顿时晦暗了。
关山尺化作一条黑影,从他站立的地方忽地冲起,与那只倒飞的黑枪融二为一,没有停顿地射向山坳深处。
闵高在山坳深处。
他与关山尺交过手,但很显然,今夜的对方比上一次更为强大,也更为狠厉,仍在细微抖动的双三刀刚刚回到手中,对方的枪尖便出现在眼前。
横刀,托举。
在作出这两个简单动作后,他将关山尺的黑枪和杀气托举卸下,但身体却如一片飞旋的雪花,倒飞数丈后重重地撞在山坳的坡壁上。
几滴血珠从他嘴角飞溅出去,刚好将空中两片雪花染红,看着像是两朵红梅花,离枝坠地。
“嗡!”
几乎没有间隔,黑枪便又卷雪而来。
闵高不再横刀,而是横着身体,向左侧飘闪了十数丈,然后迅速站了起来。
他来不及接下这一枪,只能避开。
先前撞着坡壁的地方则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积雪杂着无数的泥土、石屑飞冲而起,又如雨般落下。
关山尺站在窟窿前方,持枪而道:“你撑不了多久,也避不了几次。”
闵高握刀而向,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道:“未必!”说完这两个字,他双手握刀,向关山尺劈下。
这一刀看着很慢,但刀尖下划后,乱雪中凭空出现一道十多丈长的空白空间,像是一座无形的桥,连接着他和关山尺。
刀气森然如此!
关山尺瞳孔微缩,黑枪闪电般刺出,枪尖也划开一片空白空间,迎头撞在那座桥上。
“轰——”
银月坳里像是突然起了龙卷风,乱雪急剧地旋转升空,地面的火把、泥土、残雪也腾空而起,直射夜空,又像烟花一样四下分散。
巨响声中,闵高再次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喷出一摊热血。
关山尺则闷吭一声,身形倒退数丈,双足在湿泥地面划出深达尺许的两道沟痕,他虚眼看着对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突然又飞掠而起,黑枪直指对方胸膛。
“值了!”
闵高胸中气血乱翻,已经说不出话来,但脑中想到这两个字,眼神则比先前更为坚定。
他紧咬牙关,憋着一股狠气弹身而起,完全无视那条刺向胸口的黑枪,只将手中双三刀向着关山尺面门狠狠劈去。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关山尺面色骤变。
他想斩杀闵高的念头从未有今夜这般强烈,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为此付出太大的代价,尤其是在对方明显撑不了多久的情况下。
茂城固然有可能被王朝军趁夜强攻,但只要自己强力回援,想来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至少几个眨眼的时间,他还等得起。
他手中黑枪强行斜撩,将对方刀气格挡开去,同时借力向左侧飘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