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下去,山里的光线渐暗。好在空气透明度高,露气伴随月色生起来。凉嗖嗖的,冷都差不刺到骨头了。
墩子找了只蜡头,点了,一屋子的亮,冲淡了山里的月色、夜气和寒露。
两张铺了草垫的床,破棉絮胡乱堆了。墩子说,六如师傅曾叫香客准备的。初一十五进香日,香客们来得多,有时也在屋里躲避避雨雪风寒。他上山就常睡那席的。
墩子从包里掏了几块干粮,两人边吃边聊。
墩子不善说话。差不多是蓝守玉一问一答。问过几句后,又聊起他和他外公的官司来。聊了一阵,蓝守玉提醒道,该说秘密了。
墩子忽然想起啥的,应了声,哦……端了蜡烛出去了。
屋里陷入一片幽深的黑暗。没有任何声响,连最柔弱的风也凝固了似的。蓝守玉忽然有些怕。怎么会这样呢。蓝守玉提醒自己,别暗示,很多所谓的可怕,其实不过一个人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瞎着了。就睁大眼睛,屏住呼吸,试图排遣那份无名的凉寒、孤独和恐惧。
吱的一声。蓝守玉一听。似墩子推开了寺院中堂的双门。
又吱的一声。墩子又出了中堂,掩了大门。
正这养想着,屋子里又亮了。墩子回来,给他看了一样东西。
香插旁边那只和尚敲的石鱼?当时,石鱼原在香茶的旁边,黑不溜秋的,蓝守玉没注意,光盯铁佛和铁香插了。
光暗,仅看个大概,碗大小,像石磨。接过,就着灯光看。说是石磨,其实就一爿,真正的石磨上下两爿的。古玩市场,常见袖珍的单爿石磨,有人说吉祥之物,财源滚滚的寄托。也有说,镇宅神权,权重嘛。反正这玩意非实用的。应归于法器一类,是道家的,还是佛家的,不好说。
石磨与蓝守玉见过一些老石磨,有很大区别。中间雕有俩对碰的头,似鱼非鱼,似龙非龙。似乎有暗刻纹,看纹鱼鳞的,看头又似龙。如此气质的鱼,蓝守玉认得的,专业点说叫摩羯,俗称鱼化龙。两鱼,不对,两龙,头顶头,中间留了个孔,系根黑红的绳。包浆老厚了,加上光线暗,难怪蓝守玉之前在佛堂没发现它的存在。
翻看第面,开了个扁方的孔,里面似淘了个浅浅的空。有了此孔,僧人放在手里敲的时候,就能传音了。蓝守玉就说,是石磨子鱼,僧人随身携带旅行用的那种,相当于袖珍版本的木鱼。不过,石头做的双鱼,还做成石磨形的,算石头磨子鱼,还是鱼形的石头磨子?蓝守玉纳闷。
郭墩提醒蓝守玉,那宝贝他白天看过,有颜色的,好像不是石头。没石头重的。
是说,没石头沉些。蓝守玉就打开手机照明功能,对着宝贝细看,竟然透光,很像一种玉,又觉缺比玉多了些轻盈。透过包浆,隐约还能看到色纹。青中泛紫,质感很好,还能捕捉到微微冒汗的有的感觉。难道是和田紫玉?紫玉在古代,被视为祥瑞。
《宋书·符瑞志下》记载,“黄银紫玉,王者不藏金玉,则黄银紫玉光见深山。”
南朝梁刘勰的《文心雕龙·正纬》又说,“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紫玉,造佛器,显示最高级别的觉悟了。比如,佛都是紫磨真金之色。要知道和田紫玉,极其稀有的。这深山野庙,竟然还藏有如此高等级别的文物?!蓝守玉心砰砰直跳。马未都说,古玩行也讲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个职业藏家平时的百日千日练就功夫,其实派上用场就那么几分钟。
就这两三分钟的时间,蓝守玉调动了所有的经验,确认此非紫玉,毛孔、色泽和温软感如此的以假乱真,手感却比玉轻。原来是老琉璃,只有老琉璃才能如此的接近和田。事实上,从战国开始,就一直有琉璃仿玉。那会儿,琉璃可是烧造技术含量超高的贵族的稀罕物件,不像今天,好看的玻璃到处都是。
太像和田紫玉了,不可思议!眼睛不够尖呀,竟然差点错过!白玉、青石、牛骨、沉香、金丝楠做的鱼,蓝守玉都见过,独没见过琉璃的。听玩玉石的说过,遇上清代以前的老琉璃,果断拿下,何况这是琉璃法器。那玩意一般有着出身背景的出家人随身携带的。从做工看,典型的江南苏作,极有可能宫廷造办。没错,这玩意,绝对的天造神物。
难道,此物有不可告人的出身背景?职业的敏感,提醒他不能放过器皿的任何一个细节。
蓝守玉自言自语地说,明代传世的,料和题材蛮好。
郭墩又提醒,上面有字。
有字?在哪?又反复查看。原来在地面那个小平面,真刻有字。笔画本身很细,又长满的包浆,不注意,还差点略过了。
就又凑近细看。
好像刻的是几句诗。蓝守玉边辨,边小声念道:
“应声留杜羽,五月离渭湟。竹立召四面,僧还巡八荒。水出龙眠刹,月摇凰栖坊。寺山入大乘,文君了无常。”
好诗!从字面意思看,意境古意,情绪有种曾经沧海的味道。估计作者挺失落的。“留”和“离”分散嵌在诗句中,表面上主人纠结,但看结尾又如此决绝。“留”“离”?“琉璃”?莫非二者真有关联?留离诗,琉璃鱼,是不是有种特别的伤感?如果是,很可能主人家道身世遭遇了某种重大变故。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秘密?”蓝守玉问。
“嗯。”墩子应道。
“诗有啥秘密呢?”
“我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