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睡梦里,贺霖都是噩梦连连。即使在阻挡茹茹人的阴山一带,她也从未和前来打劫的茹茹人打过照面。怀朔镇有许多在马背上长大的胡人,嗜血和彪悍程度和茹茹人几乎不相上下。
这一次血淋淋的乱世惨景就在自己面前浮现,那些觉得和自己很远的,只存在于在解说员口中。如今她看到,吓的当天夜里起了低烧。
发烧可不是小病,成人发烧都有可能丧命,更何况是个没长成的孩子?
崔氏守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在昏睡里额头上除了一层的汗水,口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听着不像鲜卑语也不像是汉话。
贺内干一看这情况有些不对,伸手就去把外甥提来。
毕竟最近里女儿就出去了那么一次,还是外甥陪着的。
李桓听到贺内干问昨夜里的事情,就全说了。
听到女儿夜里不小心看到陆威手下人干的好事的时候,贺内干猛力拍了一下膝盖,那场景他是看惯了,见怪不怪。但是女儿一个才出来的小儿,望见那等场景可不是会被吓着么?
怕是被吓掉魂了。
他将这话说给崔氏听,崔氏深吸一口气。她转头看向女儿,过了许久才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以前听怀朔的巫师说,十二岁之前,魂灵是不稳的,容易吓掉,等让父母去叫魂回来,然后用有煞气的刀镇住。你拿娜古的衣裳来,我去挑着喊,外头男人多,你不好出去,我来。”
崔氏听了,也没多少办法。她也没办法让贺内干去找来良医诊治,附近的人不知道被杀的剩下多少,哪里谈得上去请来医者。
“只能这样了。”她说道。
贺内干寻了一根树枝,挑着女儿的衣服在外头大吼一声,“魂归来!”
他本身就魁梧高大,声量也是不小。他这一吼,那边的人都觉得耳朵疼。
“那边在做甚么!”几个鲜卑士兵正忙着做饭,听到那么一声吼,差点没吓趴下来。
“哪个知道!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了么!”士兵正在火气上吼回去。
贺内干手里挑着衣服,双目一瞪,满满的杀气立即从带着血丝的双目中冲出,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猛虎。
那个说话的鲜卑士兵被他这般的杀气镇住,不自觉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面露恐惧,手抖扶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贺内干把人吼退,再也不理,自己挑着衣服。
陆威说是将军,其实也没有朝廷的任命,不过是自封的,而且军内是没有多少法度可言。行军也颇有草原游牧的特色,纵马上去砍杀抢掠,然后坐下来大家分分战利品。贺内干以前跟着李诨在陆威军中见多了事,也不怎么将什么军法太放在心上。
“喂!你喊什么呢!”那边陆威的弟弟陆则喊道。
“我家小儿昨夜里被吓到了,给她招魂!”
“招什么魂!”陆则听了觉得有几分可笑,“活了就活了,死了就死了,有甚么可以忙的?省点力气,到时候又要走了。”
贺内干顿时被这话气的差点没冲过去和人拼命。
这时候李桓跑了出来,“阿舅,娜古醒过来了。”
贺内干一听,把木杆子放腋下一夹,和外甥一同就往屋里跑。
贺霖睁开了眼皮,她到底也不是被娇养出来的,怀朔恶劣的天气是一个很好的锻炼,体质坏的基本上都活不下来。
大浪淘沙之下,她的身体素质其实也真坏不到哪里去。
“应该是阿舅把娜古的魂魄给喊回来了。”李桓很是认真的说道,他的长相随了父亲,小小年纪便面目清秀,双眼黝黑明亮,崔氏对他也和气的多。
他在给贺内干说好话呢。
“家家……兄兄……”贺霖睁开眼,还是有些有气无力。
“阿舅,刀呢?”李桓坐在崔氏身边,回头望着贺内干说道。
贺内干立即把环首刀解下来递给李桓。
李桓虽然年纪小,但有时候实在是让人不把他小孩看。
这刀陪着他杀过茹茹人,出过怀朔,进过洛阳,染血无数,要是说煞气不够,那他就真没办法了。
“兄兄。”次奴走路已经走的顺溜了,他咬着手指走到贺内干身边拽拽贺内干的袍子。
李桓接过贺内干的刀,小心的放在贺霖身边。
贺内干将儿子抱起来。
“好了,这下娜古就会没事了。”李桓脸上带着笑容。
贺霖还没到被吓死的程度,但是真的很够呛。从上辈子建立的三观完全被哗啦啦全部推倒。这回她是真看到了,这不是电视记录片上的黑白影像,也不是书上淡淡的几句话,而是她面前血淋淋的现实。
李桓坐在她身边,他想要伸手去探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崔氏却已经先伸出手来。
额头上温度已经和她自己没有多大的区别,她放下心来。
“听兄兄说,明日又要到下一个城邑里去了。”李桓跪坐在那里说道。
崔氏楞了一下,点点头。
这个世道,除非是那种有田庄佃户还有部曲的大世家不会受到牵连之外,基本上就算是宗室也和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家家,我好多了。”贺霖说道。
她也不是强撑,她身体底子原本就是不错,吓得起了低烧,这会也差不多了。
“嗯。”崔氏淡淡的应了一声,她起身到一旁,继续拿起还没有做完的针线,低头缝制衣裳了。
贺霖早就习惯了崔氏若有若无的冷淡,她也不怎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