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与天子同游真不是什么有滋味的事,特别是碰上正德这样的主。
这天子今年虽说也有十八了,可优渥的生存环境,父母的宠爱,让这家伙还跟孩子似的,就是一只巨婴。
容易生气,容易激怒,好在孩子的天性也在他身上得以保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且也不是好责罚之人。
北京城的繁华令人难忘,比起常州的雅致,十六世纪的京城更多了一种大开大合的京都之像。
街道上的人很多,只是比起江南,京都的风气似要保守不少。至少,街上步行的女子甚少,大多都是坐车马。即使有,那也只是穷苦人家的女子亦或者是哪个府里粗使的婆子。
不过除去这些,倒也有些江南看不到的光景。北京繁华的街道里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外国使臣,以朝鲜人居多。看着他们类似明汉服的衣服,简宁便想起元璋赐衣冠给朝鲜的事来。
赐给朝鲜的衣服与明服相差无几。朝鲜一边感恩戴德,一边却是悄悄改动着衣服,以女子衣裙最为显著,所以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友谊?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
朱厚照见她盯着朝鲜人瞧,便道:“这些都是朝鲜来的使节,他们的衣冠国名皆太祖所赐。”
他微微昂起下巴,略带着一丝骄傲,“当年那可真是万国来朝,身为天子若能做到太祖,成祖那样,死而无憾。”
“万国来朝还不够。”
简宁抿抿嘴,“要重译来朝。”
朱厚照张了张嘴,忽然有些丧气地道:“重译来朝怕是不能了,郑和的宝船被烧了,且大臣们也反对开海。”
简宁闻言有些意外,“陛……公子想开海?”
朱厚照轻笑,“祖宗法度在此,我想不想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大臣们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朕吃吃喝喝恐怕才是他们希望的。”
简宁抿嘴,对朱厚照倒是有了些同情。大明的宦官之所以跋扈,概因大明的文臣太喜欢死谏。死谏本是展示风骨的事,可到了大明就变了味道。
大明的臣子以挨天子打为荣,只要挨了天子的板子,不死则名满天下;死了荣耀子孙。在这样奇葩的思维影响下,天子就成了大臣们刷经验的bss,颇有些后世网络喷子的味道。
没事要喷,有事也要喷。总之,我们要跟天子对着干,才显得我们是正直大臣。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天子只能纵容家奴来抵制大臣们,所以与其说是文宦之争,不如说是君臣之争。
弘治死得太早,朱厚照远还没做好当一个君王的准备,虽然李东阳等人非佞臣,但却也是绝对的强势。
想到此处便道:“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古往今来帝王不知凡几,可民女觉着这些帝王里唯有宋仁宗是最会做皇帝的。”
正德诧异,“宋仁宗?”
简宁抿嘴一笑,“仁宗时期名臣倍出,苏洵,苏轼,苏辙,欧阳修,曾巩,王安石,韩琦,富弼,唐介,包拯,范缜,吕诲云,柳永,晏殊,曾公亮,司马光,狄青……”
简宁摇头,“还有沈括,黄庭坚,蔡襄以及程颐,程颢两夫子……当真是数都数不过来了。纵观历史,何曾见哪个天子能聚集这多人才在身边?春秋时期,诸子百家,鱼跃鸢飞,各展学说;魏晋时期,胡汉杂处,士人道玄,各逞个性,气象千万……”
简宁望着正德,笑着道:“公子又何须苦恼?尽管让臣子们说罢,您学仁宗就好,将来史书上总是天子的英明,臣子的不是。”
张永支着耳朵在旁听着,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动。这百小生学识渊博,关键很会说话,还是很少看见陛下如此认真地议论正经事呢。
刘瑾硬将她从江南掳来,也许我能拉拢拉拢她?
朱厚照望着简宁,久久望着,简宁被他望得心里有些发毛,便是想请罪。哪知正德却是拉住她,又是上上下下一番打量,过了半晌才摇头道:“难怪这科举要开南北榜,你这江南人也太坏了吧。”
简宁嘴角轻轻一抽,这是什么话?这就开启地图炮了?
见她抿嘴,脸上似又有些不悦,正德不怒反有些喜滋滋地道:“先生看着是性情冷清,想不到倒也是心思细腻的人,能体会我的感受……仁宗么?张永……”
“奴婢在……”
“明日的经筵讲官是杨师傅么?”
“是的。”
“你安排下,告诉杨先生明日朕会去文华殿听他讲经,但要他讲宋仁宗的事。”
“是……”
张永的脸上带上了“犹豫”,朱厚照看得奇怪,“怎么?朕许久不听师傅们讲经了,难道朕不去,他们也懒散了么?”
“陛下,先生们都是好的,哪里敢?只是杨先生他……”
“杨先生怎么了?”
“他去南京了。”
正德瞪大眼,忽然大怒道:“他不是入内阁了么?!好好的内阁大臣怎可随意离京?!”
“哎哟!”
张永白了脸,压低着声音道:“皇爷,我的祖宗,可不敢大叫,别暴露了身份。”
正德生气地道:“暴露就暴露!这天子脚下,难道还有人敢行凶不成?!”
顿了顿又道:“你说!怎么回事?!杨廷和怎么去南京了?!”
简宁低头,嘴角划过一丝笑。
这件事明朝那些事里有提到过。此时的刘瑾风光无限,天子老大,他老二。但有两个人是他搞不定和整不死的。不但搞不定整不死,最后还被这两位仁兄给一起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