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王玫好不容易才婉拒了李十三娘的挽留,乘车回了宣平坊。她到家时,又逢暮鼓敲响的时刻。听着那回荡在长安城上空延绵不绝的暮鼓声,她缓步穿过内院月洞门,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紧张不安与茫然。那个时候的她又何曾想过,不过几个月而已,失去了过往一切的她便得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亲情与爱情?
想到此,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崔渊那双含笑的眼睛,她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嘴角。
“阿爷、阿娘,儿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李氏嗔道,“我还想着,若是十三娘执意再留你几日,便让七郎去将你接回家来呢!虽说你如今是女冠,但长住在公主府也不妥当。何况宣平坊离胜业坊也不远,日日往返都使得,又何必非要住下?”
“昨天也是一时未曾注意到时间。”王玫解释道,自然而然地依偎在她身边,“表姊便安排儿在客院住下了。虽则公主府样样都好,但儿也仍有些不习惯,今日便辞别贵主家来了。听表姊说,贵主打算在别院举行重阳赏菊宴,这两天便要派帖子了。咱们家的晗娘、昐娘、大郎、二郎许是都要去呢。”
“竟真是让小娘子、小郎君们一起顽耍的宴席么?”李氏奇道,“贵主可真真是疼孙儿孙女。不过,单只是这些孩子,怕是家里人也都不放心罢。”
“关系近些的女眷应该也会请上一两席。”王玫答道,“阿娘、阿嫂尽管放心便是,别说咱们家的四个孩子早便对别院很是熟悉了,就算是去了旁人家,也都只有人人称赞的。而且,到时候儿可能也要去陪贵主说话。”
“贵主确实瞧你投缘得很呢。”李氏道,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爱女一番,“依我看,你多去陪陪贵主也是好事。瞧这模样儿,便比前些日子精神了不少。”
“可不是。”崔氏浅笑着接过话,“阿家昨天还有些坐立不宁地念着你,直说不该让你这时候出门。不想今日瞧起来却已经恢复了,也总算能放心了。”
王玫听了,不免有些惭愧:“让阿娘、阿嫂担心了。”说着,她想了想,又道:“用过夕食之后,儿有些事想同阿爷阿娘、阿兄阿嫂商量。”
正在旁边对弈的王珂敏锐地回过首,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王奇正犹犹豫豫地执着黑子,闻言也望过来,疑惑道:“玫娘可是又遇上了什么难事?这般郑重,听起来有些像是你上回说想出家当女冠的时候。”
“阿爷放心。”王玫笑弯了眼,“这一回,是喜事。”
“喜事?”王奇看了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王珂,又瞧了瞧似有所思的李氏与崔氏。堂堂一家之主顿时觉得有些苦闷:“阿爷怎么觉着,好像只有我一人还蒙在鼓里?”
于是,待用完夕食,孩子们都退下后,王奇便迫不及待地问:“玫娘想说什么?”
王玫本是打算与家人说明这些日子崔渊与她之间的事,临到此时,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妥当。委婉一些?或是直白一些?即便是盛世大唐时的女子,与亲人说起这样的话题,也通常是半遮半掩的罢。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从她与崔家父子认识来往的来龙去脉开始。
“或许还须从潼关偶遇阿实说起。”她道。说了第一句,后头的话也仿佛变得流畅多了:“潼关之事我本来不曾放在心上,想不到崔氏父子却挂记着,于是便有了贵主与郑夫人在芙蓉宴上提携我们一事。当初接到芙蓉宴的帖子时,阿娘与阿嫂一直猜测着缘由。如今想来,这个解释才最是合适。”
李氏与崔氏皆颔首:“确实如此。”
“之后,阿实又在大兴善寺救了我。阿兄阿嫂本想去致谢,但他们父子却离开了。因他们并未明说,我们也一直不知道崔子竟的身份。”王玫接着道,“阿兄带儿再去大兴善寺那日,儿在长安城里闲逛,正好遇见他们父子二人,说起最近苦闷之事,崔子竟便给儿想了出家为女冠的主意。而且,他还推荐了博陵崔氏的私观,便是青光观。”
此事王奇、李氏、崔氏都并不知情,均有些讶异,只有王珂仍然一派淡定。
话说到此处,王玫略顿了顿,便又道:“那时,崔氏父子正巧住在青龙坊里,阿实便常到青光观中顽耍,我们俩也渐渐熟识起来。与崔子竟倒是没有太多的来往,但也曾见过好几回——当然,那时候儿也仍然不知他的身份。”
“此后,便是表姊带着阿实来咱们家赴宴,又拿了崔子竟的画作为礼物。也是那天阿爷与阿兄说起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崔渊崔子竟。”说到此,王玫双颊微微一红,声音不由自主地便低了些许,“许是因投缘罢,后来……也有些来往,他又送了好些画给儿。儿前一阵神思不属,便是为此。昨日,儿在公主府见到了他,说清楚也想明白了。待他说服家中长辈之后,便会找官媒来提亲。”
李氏与崔氏均松了口气,难掩喜色。
“崔子竟对你有意,阿娘前一阵便瞧出来了。不然,他何必打理得那般光鲜,又特意带着三幅画去青光观里探望你?”李氏笑道,“只是,前两天去赴宴,便听众人纷纷说起来崔四郎续弦之事。都说他眼光高得很,崔家正在挑选合适的小娘子。哪家不是蠢蠢欲动,忙不迭地将自家合适的小娘子都推出去?阿娘还以为他改了心意,或是崔家瞧不上咱们,心里恼怒得很。没想到,他确实是个有担当的。”
“名动四方的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