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贵主。”
“起来,让我瞧瞧。”
亭子正中摆着一张短榻,真定长公主正斜倚在隐囊上,手中端了个盛着琥珀色酒液的夜光杯,慢慢地饮了一口,随手便放在一旁的食案上。见王玫直起身,抬首垂目,她颇感兴趣地打量了她几眼,懒懒地笑道:“坐罢。”
王玫在她右侧的茵褥上坐下,这才注意到,左侧的茵褥上,坐着一位正在看着亭外的年轻男子。他不曾戴幞头,乌亮的黑发挽成单髻,以一根羊脂白玉簪固定。身上着秘色曲领大袖宽袍,腰间束着白鞓带。单只看着那宽肩蜂腰的背影,她便觉得此人身形实在是高大挺拔,又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听十三娘说,你因体弱而入了道门。这道门,当真有养生之术?”真定长公主问。
王玫立即收回了注意力,谨慎地回道:“家师确实曾传授贫道养生之道。只是,贫道甫入道门,修行之日尚浅,如今也只是略有所感而已。”养生之术,于眼下的道家而言,有动有静。因道医众多,又包含了医药与食疗。至于丹药,她完全不感兴趣,青光观观主也似乎并没有炼丹的嗜好。
“那便是有用了。”真定长公主轻轻勾起嘴唇。
“儿也觉得似是确实有用,清净道长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李十三娘笑着接道。
“这养生之术,都有些什么?莫非符箓丹药之类?”真定长公主又问。
“主要是呼吸吐纳之术,另有药方与食方相佐。”王玫答道,“家师是位道医,医术高深,道法也很精湛。她已经年近七十,看起来却仍像四十许人,体态轻盈康健,也是养生得法的缘故。”她初见青光观观主时,以为她与自家母亲李氏应是同辈人。只因不注重保养,这才看起来略苍老一些。只是,后来得知她竟然是崔简的姑曾祖母,实际年龄也有六十多岁,便觉得养生之术确实颇有效用。高门贵妇们用了无数保养容颜的方法,都只是为了留住青春时光。观主虽从未刻意追寻过这些,岁月却待她多有优容,可见其修行之深了。
“你师傅的法号是什么?在哪个道观里修行?” 若是女子,无不对容颜保养感兴趣,真定长公主果然起了兴致。
“家师道号青玄子,是青光观观主。”王玫回道。
“青光观?”真定长公主微微蹙起眉。李十三娘也细细地想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在长安城中,青光观确实没什么名气。
“叔母有所不知。”那位背对她们而坐的年轻男子突然插了一句,语中含着笑意。他姿势优雅地转过身来,仍是盘腿趺坐,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对面一眼,然后便移开了。“这青光观,本是咱们崔氏的私观。如今这位观主青玄子,是阿爷、叔父的小姑姑,也便是我们的姑祖母。”
王玫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有些震惊地望向了对面的男子——
便见他生着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熟悉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乌眸仿佛随时处于游离之中,显得颇有几分散漫。鼻梁挺直,唇不薄不丰,正是恰到好处。这般出色的五官配在一处,整张脸孔显得俊美而又英气,充满了生机勃勃,又带着一种随性的慵懒优雅之态。
时人最喜的便是肤色白皙、貌若好女的美少年,风度翩翩、美髯微飘的美中年,精神抖擞、优雅不减、银发银须的美老年。然而,此人既非肤色苍白如傅粉,又下颌光洁不曾蓄须,反倒是最符合她这般来自后世之人对于美男子的审美。
在对面的人注意到之前,她便收回了目光,默念着《道德经》,努力促使自己的心情立即平静下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几眼,欣赏美色也是人之常情。即使是出世的女冠,也应怀着审美的心态来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不是么?
虽然贵公子变成了糙汉子,糙汉子又突然成了美男子——识得崔子竟崔四郎真实面目的过程竟是如此跌宕起伏,她完全不曾想过。然而,不论是糙汉子也罢,美男子也罢,亦或是贵公子也罢——这人仍然是那位救她于危难之中的崔郎君;仍然是那位能在花圃边蹲好几天发呆的崔郎君;仍然是那位看壁画如痴如醉忘记一切的崔郎君;仍然是那位饿得狠了眼里只剩下食盒的崔郎君。不是各种传闻中的存在,而是真真实实的人物。
纷杂的念头在她心中盘旋而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大约除了崔渊本人之外,连李十三娘都不曾察觉到她那刹那间的失态。至于崔渊,他从未想过,从王玫眼中看到震惊之时,自己竟会如此愉悦——莫非,他明知她不可能向旁人透露他的身份,却坚持不让阿实说明,便是为了等着看这一刻么?
“竟是如此?”真定长公主叹道,“清净入道,居然选的是崔氏的私观?又成了姑母的弟子?这可真是——”
崔渊勾起嘴角,自然而然地看向王玫,泰然自若地接道:“这可真是有缘。”
“……”王玫眉头一动,垂目微笑道,“确实是有缘。”就是眼前这位举荐她去的,可不正是有缘么?原本以为很难再相见之人,却没料到,家中举办宴会便能接到来自于他的礼物。而且,论来论去,竟然也是拐着弯的远亲。或许,确实是有缘罢。于她而言,崔氏父子,的确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终于……终于露了正脸了
不过,美男子,你的形象分刷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