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比肩而行,迎面而来的村民见了他们都热情地打招呼,易之如看得出,他们对陆浅有着深深的好感。
陆浅冲每个热情的村民点头微笑,却也没冷落了身边之人。
“大夫请到了。”
“嗯。”
陆浅有些诧异,他这淡漠态度跟昨天也相差太多了,“易郎君不担心了?”
“昨日是一时慌了,姚木体健,料也无碍。”易之如负手前行,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地面。
陆浅看他,微微泛着血丝的眼睛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可是最终一无所获。他轻叹:“性命是无碍,只是那腿……”
“我养得起他。”
陆浅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易之如也停下,回身探询地看他。
二人视线一碰,易之如轻笑,自信满满地问:“怎么?阁下是觉得我养不起一个残了腿的家仆?”
“不,倒不是养不起,更多的人是不愿养……易郎君倒是个好人。”陆浅饶有兴致地挑了挑嘴角,他昨天为姚木急得眼圈发红的样子犹在眼前。
易之如嗤笑出声,“不敢当。”
原来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难怪如此淡定,陆浅暗暗思忖,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其实未必会有多严重,还是等大夫看过再说。”
“嗯。”易之如不由得又想起姚木那条骨穿肉烂的腿,笑得有些勉强,“希望如此。”
“哎哟!”忽然旁边一声短促的惊呼,陆浅一扭头,帮旁边卡进石缝的独轮车搭了把手,那车侧了侧脱开禁锢落下一蓬沙土,推车的汉子连连道谢。陆浅笑着冲他摆摆手,再回过头,话锋一转便换了话题:“隋阿婆家的儿子去山里做活,这一场灾难下来不知死活。”
“山里?”易之如想到方才那小娘子说阿兄出门去了,原来是去做工了,他疑虑道:“这山里有什么活可做?”
“山中有一道观,常常来山下找人上去帮忙做工,孔飞孔大郎这次是去炼丹了。”
“隋阿婆说的?”
“她潜心向佛,不屑与道士为伍,所以大郎不愿告诉她,是同大郎要好的人偷偷跟我说的。”
山很高,可山上光秃秃的,甚至连长了几棵树都看得清清楚楚,易之如奇道:“哪有道观。”
“在山的南侧。”
“隋阿婆还不知情吗?”
“不知。”
“若还活着,这两天怎么也该下来报个平安的。”
陆浅点头,将这事记在心底。如果过两天还没消息,就不能继续瞒下去了。
说话间就到了姚木的住处,粗布门帘被风吹得鼓来荡去,里面似乎有轻轻的人语声。
陆浅轻车熟路地掀开门帘跨步进去,易之如随后跟上,眼神有些闪烁地在房间内搜寻了一遍,最终落在床上正躺得直挺挺的人身上,眼眶顿时又是一阵发酸。
姚木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吓人,浑身像脱水了似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短短一夜,他的眼窝已深深凹陷下去,眼睛闭得紧紧的,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八尺汉子现今躺在床上任人摆布。
床边两人正在窃窃私语,面色有些凝重。年轻的昨天易之如是见过的,正是接他们回来的两人中的一个,姓彭,另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硕大的药箱,大概就是刚请回来的大夫了。
“陆壮士!”姓彭的汉子见他们进来了,连忙招呼,忙不迭地跟他介绍,“这位是刘大夫。”
陆浅冲刘大夫点头致意,直截了当地问道:“刘大夫,伤者如何?”
“失血过多,要好好卧床将养一阵。”刘大夫皱眉道,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腿嘛……”
见他这副模样易之如心凉半截,目光一晃脱口问道:“以后可还能用?”
刘大夫一怔,打量了易之如一番,他也是个精明的人,刚才是怕说了实话惹得这气度不凡的小郎君不痛快这才特意卖了个关子,可见对方似乎并无纠缠之意,他才松了口气,抚着长须摇头晃脑起来:“虽然伤得严重,好在处置的及时,贴上我配的膏药再好好养养,用是一定能用的,只是……很可能就此跛了。”
虽是和之前的料想差不多,可易之如心中还是阵阵发紧,他抿紧了嘴唇心存侥幸地问:“能不跛吗?”
“对不住这位小郎君,此类骨伤非我所长……”
易之如点点头,脸上一闪即逝的黯然没有逃过陆浅的眼睛,见他情绪不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匆忙对刘大夫说:“刘大夫就尽管开方抓药吧。”
刘大夫摊开纸笔,刷刷点点写了满满一篇,陆浅在旁静静的看,见都是些疏筋活血的的寻常药材,不免也有些失望。不过这荒郊野外的有大夫肯来已属不易,暂且只能如此了。
付了不少诊金,又让村民将他引到别处去看其他伤者,见易之如仍然站在姚木床前一动不动,他将门帘收起,让晨曦洒满屋子,然后来到他跟前安慰道:“世间奇人很多,别急,还有希望的。”
“……多谢。”易之如的身子有些发软,强自撑着,弱弱地挤出两个字。
陆浅拉他坐到胡凳上,又倒了杯冷茶递到他面前,发现他的眼神仍在虚无之中,轻叹道:“易郎君,我敬他做家仆的忠心不二,敬你做家主的有情有义,这个谢字,以后不要再讲了。”
易之如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他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终于接过茶水啜了口,苦涩瞬间湮没他所有的味觉,只觉这茶实在难喝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