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方才那一下剧烈颠簸,让易之如也险些从破损的车窗斜飞出去,千钧一发之际陆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闪电般地出手扯住他的衣领,将已经半个身子在外面的他又生生给拉了回来,一下子扯破了易之如的衣襟,他自己的手也被车窗边缘的断木撕开了锯齿状的一道口子。
陆浅无意与他多说,随口安抚道:“举手之劳。”
不等他回话,他抢先又说:“有事,告辞了。”
话音未落,一阵奇怪的响动传来,不祥之感同时笼上二人心头。他们下意识地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还未等做出反应,一股大力突然将二人撞离原地,紧接着“咔嚓”一声断裂声响,陆浅帮着易之如稳住身形循声望去,头顶岩壁上一块凸出的巨石由于刚才的地动变得松脱,经过半天的摇摇欲坠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山体上分离开来,带着万钧雷霆朝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砸下,而在他们方才所站之处,姚木还保持着推开他们的踉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硕大的石块朝头顶袭来。
“姚木!”
“闪开!”
在两人急切的叫喊声中,姚木咬紧牙关,硬是别扭着姿势朝前勉强跌出两步,然后脚下一绊直接扑倒在地,再想爬起来已经是来不及了。
易之如不忍直视,绝望地闭上眼,随着“轰隆”一声巨石落地,他的心也跟着一缩,头脑霎时一片空白,耳朵里被一阵轰鸣充斥满,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仿佛睁眼便会看见自己相伴多年的随从变成一团模糊血肉的凄厉场面,越不愿去想,越是控制不住地要去想,想像中的一幕幕血腥和某些记忆不断重合,他死死嚼住下唇,浑身止不住轻颤,半晌突然听到陆浅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传入脑海,这才重新被拉回现实。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浅的脸,他正冲他吼些什么,仔细听了原来是唤他过去,过去?干嘛呢?他强迫自己移动眼珠看向姚木。
没有想象中的支离破碎,陆浅已经第一时间跑过去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并且撑着他坐起来,很幸运,只是断了腿。巨石落在他的腿上然后滚到一旁,他的膝盖微蜷,小腿以一个诡异的姿态扭曲着,一截森森的白茬刺破皮肉带着鲜血暴露在空气中,地面上的大片殷红烧痛了易之如的眼,他手里的扇子不自觉向下一滑,急忙扑到跟前,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束手无策。
他红着眼睛看姚木不断洇出大滴冷汗的脸,汗水混着灰土,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使原本英挺的年轻汉子面目全非,他的幞头也在摔倒的刹那飞出老远,发髻被摇散了,泄下几缕落在面颊上,挡住他的一部分面容,让人看不清表情,但易之如还是从他不时滑动的喉结上猜出来了,那隐藏的面孔上一定爬满了痛楚和隐忍,才让他从头到尾没吭一声。
“得快离开这儿,你抬他的腿。”陆浅说着已经自姚木身后抱起他的上半身,姚木似乎还不适应一条腿不听用的感觉,下意识双脚触地想站起却换来一声痛哼。
易之如连忙收起心思,托起姚木的双腿,这魁梧的汉子虽然大部分重量都靠在陆浅身上,可还是压得他胳膊向下一坠。
姚木挣扎,易之如的举动让他震动,扭动了几下无奈被陆浅钳制得紧,反而将易之如挣得几个踉跄,他见状不敢再动,只虚弱地低喃:“……使不得……郎君……使不得啊……”
“矫情什么,你别再乱动了!”易之如气喘吁吁,不耐烦道。
姚木闻言果然不再动了,白着一张脸任由二人将他抬出几丈开外。
易之如憋着一口气将他轻轻放到地上,然后费力地直起腰,在一旁木然看着陆浅来回忙碌。他回车厢掰下一些木板,又扯了袍子熟练地帮姚木固定伤腿,显然是极有经验的。
打好最后一个结,陆浅说要去寻找最近的落脚之处,要他们在原地等着,自己一会儿便回来。临行前他的目光转到姚木脸上,诚挚地赞了一句好汉,是对这始终一声未哼的硬汉发自内心的激赏和惺惺相惜。
姚木抬了抬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和着一脸的污秽,狰狞又滑稽。他很疼,稍稍一动便撕心裂肺的,可他身边还有一个人看着他呢!以自家郎君的性格断然不会丢下自己,既然不想让他忧心,只好强自撑着。
他把视线转向易之如,他正盯着他的伤腿发怔,从未有过落魄模样令姚木眼底有些发涩,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嘶哑着嗓子轻声安慰道:“郎君,我没事。”
易之如张了张嘴,话却统统梗在喉咙里。说什么呢?是居高临下地褒赏几句?还是关切地嘘寒问暖一番?都是多余的,如果经过桃林时自己没那么贪玩而是快速通过这片山坳,如果几天前没有赌气突然从扬州出发,或许就能避开这场灾难……
可现实没有那么多如果,今天若不是姚木和陆浅,自己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他回到马车边,把本来就不多的行李精简为一个小小的包袱斜挎在肩上,然后回到姚木身侧席地坐下,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远方的青峦。
周围一片萧瑟,怪风拂得长草沙沙作响,不时吹来一股陈旧的泥土特有的腥气。太阳西斜,不知不觉竟到了黄昏时分,落日将西边的云霭烧的火红,最后一丝夕阳即将消失在远山之后,清冷的残月已斜挂上青空。
四周死一般寂静,一坐一卧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