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七姑娘与寥寥两位交好的姑娘道了别。坐上马车,透过掀起的车帘,回望山脚下的小镇。只见土坯的城墙,渐渐隐没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恍惚记起,来时那一日,漫天都是红彤彤的云霞。那人立在她身旁,身形俊伟。领口处宝相花的绣纹,衬得他风姿毓秀,潇潇然,贵气无匹。
而今他远在燕京,时局这样阴云波诡,陷进去,便是难以抽身。智谋深远如他,也有被束缚了手脚,照顾不周全的时候。
好在两月前周大人南下,提早从泰隆郡带来二十余郡守府的家丁护院。如此,此番回程,加上来时留在镇上的仆从,浩浩荡荡也有近半百护卫,安危倒是没那么令人担忧。
原本相邀张家二爷一同回去,可那人很是客套婉拒了。许久不见,今早那人站在送行队伍中,一身鸦青色直裰,眼眸依旧温润,看着她,和气露了个笑。然而两人都有察觉,比起当初,已是疏远许多。笑里夹杂了太多意味,极其不自然。
彼时离家,他对前程、对她,都存了莫大期许;而她无法料想,她原本觉着不错的姻缘,因着张家的败落,也因着多出来那人,拐了个弯儿,旁落别家。
说来世子对张家二爷,来时一路,漠然待之。之前她想不明白,后来才恍悟,原是那位心怀不轨,迁怒于人……
马车行在颠簸的小道上,姜昱的马车跟在她身后。前方是大爷姜楠,之后才是五姑娘姜柔。许是回家吊丧那一回,后来听姜楠说了什么,五姑娘自此对大房怀了怨愤。去岁请太太做主,讨回了嫁妆。经了许多事,性子磨砺得越发圆融。之前的争强好胜,外人跟前,再不复见。
姜家大爷满十五那年,特意回去行了冠礼,姜二爷一路随行,算是观礼。只两位姑娘无法成行。祖宗规矩,男子行冠礼,长者族亲列席。姑娘们便是在家,也得守礼避让,只许礼成后摆一桌席面,热热闹闹吃一盅酒,沾沾喜气,这事儿便算是过了。
两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儿。三姑娘嫁了泰隆郡里主簿家的三子,因着那主簿的上峰恰是郡守大人,自然待她格外亲厚。只唯独一事,因着三姑娘身子骨弱,大夫言说五年内都不宜受孕。于是三姑娘做主,准了姑爷房里的通房婢子,抢在前头生下了府上的庶长子。
听闻这事儿,五姑娘冷嗤一声,低低骂了声“没出息”。七姑娘不过叹一口气,她倒是能够体谅姜芝的难处。本就是姨娘生的庶女,身子又不好,哪儿来的底气在夫家端架子摆脸色?不过是图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罢了。
好在姜芝并不糊涂,没允了将那庶子抱房里养着。真要将庶长子抬举成了嫡长子,日后自个儿有了子嗣,家里定是难以和睦,纷扰不断的。
七姑娘倚着门板,趁着山道不好走,翻书也不成,索性眯眼打瞌睡。春英赶忙给她递了个软枕靠着,回头一看,绿芙那丫头缩角落里,抱着姑娘的氅衣,脑袋啄米似的,竟比姑娘睡得更早。
瞧着车里主仆两人,心宽得很,安安稳稳补瞌睡。春英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头,一得了闲,满腹心事冒出来,不由替自家姑娘暗中忧心。
这几年,二爷与姑娘说话,她奉命守在门外,依稀也听了些京里的消息。
世子冠礼后,隔日便被文王指了差事。听说是廷尉左监,这官职春英是听不明白。可看二爷跟姑娘凝重的面色,便知约莫是不大如人意的。
后来替姑娘翻晒书卷,偶尔瞧见一本专讲大周官职的小册子。春英本没留意,随意摊开来,恰好瞧见姑娘用朱砂圈了“廷尉左监”四字儿,鲜红鲜红,夺人眼目。捧眼前凑近了仔细一看,这才明白,原来这廷尉左监,隶属廷尉底下,专拿人性命,逮捕要犯!
廷尉是干什么吃的?要之前问她,春英还真答不上来。可在姑姑教养下,多多少少对宫里事还是懂了些个。这廷尉掌管的是大周刑狱,这不就等同判官的头头?这么一想,世子那官职,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捕快。
春英越想越心惊。世子分明是读书人,满腹经纶,怎就干起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来?虽然那位爷严正起来,比阎王还怕人,可日后姑娘真要跟了世子,还不日日里担惊受怕,睡觉都不安稳?
春英正替姑娘着急,马车一个颠簸,绿芙唉哟一声,额头磕在身旁木板上。七姑娘本还没怎的,不过身子晃了晃,听绿芙惊乍乍一声吼,立时睁了眼,再多瞌睡也被这丫头吓得没了影儿。
“姑娘,姑娘可还好?”外头马夫听车里女子惊呼,怕出了事儿,勒着缰绳走得慢些,回身敲一敲门板,竖起耳朵听里头动静。
“不碍事儿,洒了两滴茶水。”春英一头应付,一头朝绿芙瞪眼。这才走出多少里路,姑姑教的任何情形下,都不许惊呼呐喊,全给她抛脑后去了。
经了这么一出,七姑娘再没了睡意。扭一扭脖子,从矮几底下摸出个玩意儿来。却是那人给的“六子联方”。
见姑娘又拿出这么个神奇的木疙瘩,绿芙瞪着眼珠子,连春英也被吸引了心神。
“小姐,您破了‘八达扣’没有?能像世子一般,穿花弄蝶,把玩得跟朵花似的么?”
七姑娘额角跳一跳,绿芙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过将将参透了“七星结”,玩儿起来磕磕碰碰,还得拆了重来。远比不上那人,除了“八达扣”,连“九合锁”也是信手拈来。
也不知那人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