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年一脚踏进这片仇海里, 嵇炀就没有想过要什么结果。
左耳是众生恶业哭号, 右耳是南颜缓而坚定的挽留,或许应则唯说的对,牵恋红尘的人, 注定成不了事。
嵇炀那些弥漫在眼里的混沌开始抗拒:“我不知道什么值得相信,但是我觉得, 手中握着力量和权力,就能留下自己想要的。”
南颜定定地看着他:“少苍, 你扪心自问, 你想杀了他们,杀了我吗?”
“为什么不可以?四海归冥, 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永生。”嵇炀顿了顿, 迷惑和挣扎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复又补充道, “你们不反抗我就好。”
“如果会反抗呢?”
嵇炀眉睫微动, 四周的雾气幻化出许多画面。
那些画面中, 有恶鬼夜行, 有生离死别, 有万民嚎哭, 亦有异族相争,有勾心斗角。
嵇炀指了指其中一张画面, 南颜认出那是在申洲, 分明外面已是苍生劫难, 那些人仍沉溺于争权夺利, 趁其部洲之主在卯洲陨落时谋取地位。
“他们马上就不需要反抗了,世上所有生者的憎恨、贪婪、屠杀,都会在冥府安息。”嵇炀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是殷琊正与须弥鼋残部的妖族对峙,“他也不会烦扰于叛族。”
南颜却摇了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苦海无边吗?”
“为何?”
“渡苦海,如行人生,先知苦海之苦,后知善岸之甘。比如他,叛族者持心守正,骂名亦为其盾。”
嵇炀垂眸道:“世间的求道者,莫不求长生。”
画面一转,南颜又看到那些妖国的残部说了什么难题的话,先对殷琊动了手,那边穆战霆一怒之下直接便打了进去,登时场面一片混战。
“至少大哥不是求道者,他是人间侠客。”她说道。
嵇炀略略一顿,专注地看着她道:“那……佛者呢?”
南颜眼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她想到了那把他们牵在一起的同命锁,其实少苍早就可以自行解除,可他却一直留到了现在。
多少次谈笑风生,她都不晓得,嵇炀是怎样熬着五内俱焚的苦痛同她相伴的。
左耳的万鬼咆哮声被一种急切的心情掩盖,嵇炀眼底的混沌之色更为不稳:“如果不可挽回,佛者会怎么做?”
“佛者会求你放过众生,然后……”她眼中终究是落下了这滴红尘泪,“舍身饲魔。”
……
“娘,天放晴了。”
抱孩子的母亲眼泪仍未止息,闻言道:“你都爹没了,还管什么老天,等仙师们的大阵一破,咱们也要下去陪他了……”
“可是娘,爹爹他好像动了呀。”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兴奋的欢呼。
“鬼潮散了!鬼潮散了!!!”
诸洲肆虐了若久的鬼潮,仿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那些尚且保存完好,不超过七日的尸体,也渐渐起死回生……
三日后,酆都回天,启明星如往常般升起时,无数人感到了久违的平和。
“结束了,结束了……”
“老夫死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子洲寅洲海峡大战,听说龙主等人用燬铁箭射杀了玄……呸,现在不怕被他听到了,这疯子,险些让天下倾覆!”
“我怎么听说不是龙主,而是佛忏主回来了?”
“哪个佛忏主?啊,你是说卯洲那位……”
“是啊,我宗门里的人都马不停蹄地赶赴卯洲愁山院拜见这位第五衰强者了。”
此时的卯洲,几乎是挤满了诸洲姗姗来迟的修士们,各怀心思,以至于宝气如来未来得及养伤,便不得不出门应对这些乌压压的凡尘俗事。
“子洲祸首已伏诛,佛忏主前辈为何不出来引领我等前去子洲除灭余孽?”
“整个修界几十万人死于此祸,不能给这些恶贼喘息之机!”
“我午洲誓报此仇!不杀光子洲之人难平我愤!”
墙倒众人推,宝气如来晓得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子洲是修界无上圣地,无论是天材地宝、还是宗门底蕴,都是巨大的宝藏,眼下山中无老虎,这些小鱼小虾虽不敢同这些大部洲抢,但也急不可地想去子洲分一杯羹,这才前来企图说动愁山梵海动手。
宝气如来估摸着辰洲现在也是门庭若市,长叹一声道:“诸位暂且冷静,一来,道生天虽一手造成此祸,但祸首及从者已伏诛,余下修士亦有心持正义者,不宜一概而论。二来,子洲的情况我等也调查过,道生天召来的酆都好似盘旋在其上并未散去,且酆都大帝仍在,如今这子洲怕是虎狼之地……”
众人一阵沉默,虽惧怕占多,仍是有人愤愤不平道:“难道就这么算了?!若我们不抢得先机,万一让新出来的妖国挥师占领了子洲,岂不是亏大了?”
宝气如来看着这些人一阵闹腾,半晌,忽然微笑道:“诸位不必惊慌,妖皇年幼时有缘在我愁山梵海修行,本性单纯善良,法号真方,来人。”
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众人接着就看到宝气如来让人抬出一张张画像,开始莫名其妙晒起了徒弟。
“这是真方二十出头那年写的簪花小楷,多漂亮,师弟们都说有禅性。”
“这一箱是真方以前敲烂了的木鱼,老衲一直提醒他不要用那么大力气,哎呵呵见笑见笑。”
“老衲八百四十岁寿辰时,真方给老衲订做的袈裟,就是镶金嵌玉的太花哨了,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这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