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将四份文章批阅完成,递还给明相。
明相看着朱砂批阅的内容,只想大笑——大秦列祖列宗再也不用担心了。
其实单纯以文笔论,永安帝的批阅过于直白,丝毫没有含蓄之美;若论内容,永安帝的批阅也透着带着一股刀锋似的锐利,锐利之中还带着些新淬炼而成的钢铁特有的杂志,并不精纯。
唯独心性和胸襟,小皇帝远比四个以文采学识见长的少年要强得多,他是以主人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江山的,而对待即将送到手底下来的人,明明看懂对方心思,却能够容纳他们的小心思。
“陛下今日若是乏了,老臣明日再为他们引荐。”明相决定回去好好想一想。
他家中不是没有后人,恰恰相反,明相的子孙不少,门生更多。
过去嬴登在高位,明相认为嬴登心性不佳,不是能够容人的帝王,若是自家子孙入朝,恐怕会成为嬴登拿来对付自己,令他晚节不保的手段。因此,明相一直对外宣称子孙无能,愿意让他们做富贵田家翁,拘束着子孙,并不允许他们入朝为官。
但今日看到永安帝批阅的内容,明相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些可笑。
大丈夫活一世,或是只想着保全己身,躲在深山坳里著书立传……
呵呵,写书的人自己都未曾经略天下,又怎么能说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正确的、能够施展的?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朕让人准备了房舍,让他们在宫中住下,明日一早随朕读书吧。福寿,你带人去安置了。”
“是。”内侍应声而去,明相也紧随着告辞。
今日不是明相值夜,他赶回家中,将子孙召集到一处,开口就问:“你们这些年写的书都在哪儿,全拿过来我看看。”
“爹,你怎么忽然想要看家里写的书了?之前不是还催着咱们多找几座名山大川隐居,专心著书么。”明相大儿子小声嘀咕。
明相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不高兴的拧眉:“你老子改变心思了成不成?”
明相长子年近六十,可被父亲打了也只能低头应诺,出门抬头挺胸的命令自家和兄弟家的孩子把这些年来写的书全都搬到明相的屋子里。
明家是个大家族,子嗣众多,不但明相自己的儿子住在一起,左邻右舍也都是姓明的族人。得到明相要阅览他们写的书的消息后,各家都动了起来,赶忙命人把这些年写过的大小篇章收拾出来,装箱让仆人担着往明相处跑。
虽然明相说过不准家中子嗣入朝的话,但随着他年龄越拉越大,到底不是所有族人都安贫乐道,想听话当个富家翁就满足的。明相今日忽然要查阅子孙所写的书籍,忍不住让族人们生出了能够被举荐入朝的心思,一个个跑得飞快。
他们摆放书籍的时候,为了不让明相认错身份,没有肯放在一块的,甚至险些为了争夺靠前的空位动起手来。
没等天黑,明相不但屋里屋外都堆满了书,还一路挤出廊下去。
明相看着堵门的书,面色不愉,对着儿子猛拍,“我让你们安心读书做文,不要钦慕繁华,你们现在跑得飞快,还敢对我说你们听了我的话,一群不孝子。”
“爹,普通百姓总是服从官员管制的,咱们家虽然不做欺行霸市的事情,可看着您的面子,做什么都轻松。您忽然让从小把您当目标长大成人的族人不要入朝,以后找个名山大川隐居,族人没当面骂您,已经对您很尊敬了。”明相长子面谈着一张脸抱怨。
明相被儿子反嘲了一脸,突然露出个笑脸问他,“那你也挺埋怨为父不让你出仕了?”
明相长子自认不聪明,但被父亲动手“教诲”了快六十年,也不是真傻的,求生欲让他立刻回答:“不,儿子一心向往名山大川,愿终老山林间与清风翠竹为伴。”
明相冷哼一声,看着他儿子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并不相信他对自己说了实话。
“行了,从咱们自己家开始,先把你和你兄弟们的拿过来给我看看。”明相发话,他长子赶紧颠颠儿的弯腰,把最靠近明相的几摞文稿再往前挪动到明相伸手就能碰触到的位置。
明相家中只有他自己出仕了,但家中子弟所受教导却从未缺乏,明家子弟人才辈出,当世学子名声斐然。明相的长子站在明相边上,看着父亲一篇篇阅读他们兄弟的文章,内心无限骄傲,忍不住越来越挺直胸膛。
他心想,爹,怎么样,您这么多年都不碰诗书,被我们兄弟们的文章震撼了吧?里面引用的典故是不是让您十分震撼,想要翻书去查验自己并不熟悉的典故呢?
他翘首以待,站在明相身旁一步不移,随时等待着父亲的称赞,但随着时间推移,明相长子忍不住心里犯嘀咕,改成悄悄去偷看明相脸上的神色了。
——眉头紧皱、唇角紧抿、面色阴沉,双手掐着文章的力道几乎将宣纸抓破了。
我爹怎么看起来一点不为了我们学识深厚高兴,反而想要举着拐棍把我们都打死似的?
难道我们兄弟们学识真的这么让父亲看不上眼?
明相长子心里犯嘀咕,心里像是养了只不老实的小耗子,一直对着他抓挠,让他无法冷静的守着阅读文章的父亲。
“把你堂兄弟们的文章也拿过来。”明相声音越发低沉,老迈的声音中蕴含着站在权力顶峰数十年培养出的威严,把他长子吓得双股战战,险些跪在地上,对着文章爬过去。